「乃贝」空气(2)

下午她去了游泳馆，非节假日，池子里没有多少人，如果从跳台俯瞰，就像困在湛蓝松脂里的虫子。她系好头发，游了三个来回，池水的氯气让她发间发痒。趴在池边休息。内心的干燥却没有丝毫减轻。氯水的味道仍然萦绕在鼻尖，手指起皱，紧紧扒住瓷砖的缝隙，算了。她扯下泳帽，推了一把池壁，昂头飘过水面，长长发丝在背后伸展，像一双翼翅。
回到家后，她洗了个澡，浴室内蒸腾起炙热的蒸汽，镜子上凝结着一层水雾，温热的水流过后脑，带来舒适的暖意，擦了水，贝拉躺在沙发上，手指的皱纹还没来得及消散，就向一个输入框发了条消息———
“我今天在游泳池里看到了一只鲸鱼。”
荒唐又无厘头，她会喜欢的，贝拉甚至想象出她笑起来时头顶颤动的刘海。她的头像还亮着，显示着在线，她会喜欢的，如果她看见的话。
几个月前的毕业会给她留下的最后印象，只有面前的白光，不知多少瓦的灯泡照得她头顶发烫。万事终有一别，这或许是最公平的答案，离开后。贝拉和乃琳在三环外租了一套房，十几年前的老社区，门口的防疫站里保温杯冒着热气，绿色斑驳的单元门两侧长着树皮斑驳的悬铃木，成熟的种子在深秋飘落一地绒毛，常常让乃琳的鼻尖和脸颊一起泛红。黑线纠缠的电线杆上挂着褪色的牛奶箱，每天早晨，淡蓝色的光将黑夜吞噬的窗户一个个交还回来，如同透过钴蓝看见。但被窗帘阻隔的室内仍旧昏暗，乃琳的胳膊轻轻搭放在自己肩头，如果能让贝拉选择一个时刻记住，她不会选择除了此刻另外的任何时候。树枝上垂挂下片片鸟鸣，衔着橄榄枝般绿脆。

她闭塞起自己对时间的感知。无眼耳鼻舌身意，将心神放在身后人儿的呼吸上，那呼吸掠过颈背后的绒毛。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乃琳高耸的鼻梁。但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将她的手轻轻拉过来，环抱住自己，用指尖摩挲她拇指上圈圈扩散的纹路。任凭未散的睡意锈住自己的关节。像银色的冬意掠过收获后的麦田，无声之中酝酿丰收的期望。我们有时也背靠着背/韶华流水/我抚平你额上的皱纹/手掌因编织而温暖/你和我本是一件东西享受另一件东西/铁窗，星宿和锅。
耦合时她紧紧握住她的手，任凭另一只手指深入自己生来就有的伤口。在不断的震颤中望着纷飞的浮云。每一次震动都使墙壁坍塌一点，露出暗蓝的月亮。贝拉不止一次地在此刻嗅到麦浪的味道，恍然间以为自己在野合，四下无人，只有鼻尖上方轻巧的声音，像身下土壤里秋虫细微的歌。指腹和土壤相合，所有关于生长的感受都往那里流去。她闭上眼睛，一口口咽下发甜的空气。几缕汗水打湿的麦秆被她含在嘴角，有什么东西撞着喉咙想要出来，咳嗽或者唱诵，由它去吧。夜晚的光在窗帘上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