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2)

就像那时那双深褐色的眼睛。
他不想再想下去了。好像每一次想到和她有关的事情，明明从爱出发，却又通往复杂。到头来就变成对自己无休止的折磨。他想找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在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车票，却发现自己始终看不清楚车票的出发站和目的地，他揉了揉眼睛，努力地去看，明明其他的部分都能如此清晰，但偏偏那几个字像是一团模糊的雾气，怎么也看不清。他拿过她的车票，贴近了去看还是一无所获。他只好求助于她，她说出的却是他从未听过的地名。
火车无法停下了。他看向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完全遮住了视线，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自己前往何地。
他觉得有些窒息，这种事情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一直都是个理性且强势的人，相当符合人们对于男性的刻板印象。按部就班地长大，求学毕业工作，在不断地沉浮里又多了一份血淋淋的温柔。他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灰暗的时候，连唯一的信仰都背叛了他。他费了很大的劲，舍弃了很多东西才熬了过来。就在他以为他可能不会再想抬头看见月亮的时候，她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突如其来地降临在生活里，不知不觉的窃取他的感情，却从不完全地属于自己。捉摸不定，变幻多端。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但之后却发现他看到的不过是她想让他看到的，仅此而已。她的秘密太多，背负的东西也太多，总是像个刺猬一样保护着自己柔软的小肚皮，稍有不慎就缩成一个刺团，什么也不留给他。

他变得更烦躁了。
他起身对她说想去另一节车厢里走一走，错身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拽住他的衣袖，他愣了一下回头看她，她抱着她的小书包安静地坐在那里，难得没有逃避地直视他的眼睛，他以为她总要说些什么的，可她那双眼睛像是黑夜里沉沉的江水，半响才松了手，忽然笑了一下说道，早点回来。
这种不明所以的时刻实在太多，如果一个一个都要弄得清楚明白恐怕也会招来她的不耐烦。他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这节车厢。
坦白说，他爱她，但他对她依然有所保留，像是白昼留下来的死角。他不愿意交出全部的他自己，出于对过去或是对未来的恐惧。他深知自己的平凡，只有努力地做好每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可她还是笑话他，她说他把一些明明应该很温暖的话，说得像是冷冰冰的法律条文，又像是到了一定条件就会发生反应的化学方程。他知道她是在打趣，可他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沉默不辩解什么，就像他最常做的那样。
他原本不是个木讷的人，可在她面前总显得呆呆蠢蠢，就连她生气的时候让他哄，他沉默了半响，除了来回反复着小声嘀咕别生气了别生气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她更生气了。
你的爱到底是什么样啊。
她问过他好多次，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爱这种东西，既无法量化，也无法界定。但他自己非常肯定，他爱她。如果真的要比较，过去她得到的那些爱，像突然烧起来的一把火，炽烈过后只剩下干枯的灰烬，还掺杂着各种脏东西。他的爱更像是森林里流淌的小溪，非得要屏息凝神才能察觉溪流的声音，靠近了却发现溪水清冽纯粹，没有一点儿杂质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