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花旦(4)

淑春家里管教严，平常不准她碰钱，若是有了什么想要的就去问过大人，长辈的任谁都行，大人准了才给她买。但赶庙会不一样，谁领着淑春去，谁就得塞给淑春一点钱，春鸠也有——算是犒劳她照顾淑春了，随她们花。每年这时候淑春就欢喜得不得了，觉得自己手拿钱了，就像个大人了，看着满街的好东西，啥都想买，又啥都不舍得买，挑挑拣拣，犹犹豫豫，到最后保准还是买跟春鸠一样的。
但是不管逛小摊多开心，只要春鸠拉起淑春的手，淑春立马就对这些玩意儿没了兴趣。
她们侧着身子，一前一后在人群中闷头穿行，也无需认路，见空就钻，径往板鼓密处行，等嘈杂的人语为嘹亮的唢呐声盖过，四下皆是孩童的嬉笑，戏台就到了。
淑春个子矮，眼下又找不到垫脚的砖头，春鸠就拉着她一直往前挤，挤到戏台跟前，扒着台子看戏。
这一出是花木兰戎马倥偬十二载，夜出巡营。台上的将军花木兰手按一柄宝剑，肩披白衬青紫披风，头戴大红七星额子，鬓边两条流苏垂到腰上，一身红袍贴金边，缀银钉，胸前挂一面明晃晃的护心镜，沉声唱：“军营中十二载未脱战袍，狼烟未熄不得堂前行孝……”

春鸠看得意沉，仿佛花木兰的一字一句，一颦一笑都放进嘴里咂摸了咂摸。淑春也觉得这戏有意思，她喜欢盯着角儿晃悠悠的额子跟荡悠悠的胡子看。偶尔台上一个劲儿唱了半天都没动作，淑春会有点烦，但她一扭头看见春鸠笑眯眯地看着台上，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又觉得这戏听起来挺有味道的，便也专心听戏。
这出戏是选段，唱了一刻钟就完了。以往一出戏听完，春鸠要等着下一出开始，若是不好听，她俩再走。但这一回，角儿们一下台，春鸠就拉着淑春说：
“这回的花木兰唱嘞真好！”
“嗯！花枪耍嘞真好看！”
“咱去看看她吧？”
“看谁？”
“花木兰啊！”
春鸠拉起淑春的手就往旁边跑，贴着戏台绕到了台子后面。后面有四级台阶，春鸠扶着淑春的腰，淑春把脚抬高一级一级往上爬。戏台上挂着两块布，一块幕布，一块帘布，两块布围出演员们的化妆间。掀开帘布，春鸠看见刚才的花木兰就在里面。那位女演员已经卸下了盔头，只戴了一顶圆圆的水纱缚住头发，另一个女伴正在帮她解戏服。春鸠跟淑春都没说话，躲在帘子后面探着头看。严严实实的戏服转眼就被解下，里面露出一身白素的中衣。这时的花木兰眼波不再流转，颦蹙嬉笑、举止言谈都没了韵味，一如常人。春鸠不免有些失落，她还不懂，台上台下，都是日积月累的功夫，演绎的是戏里戏外各自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