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拾贝】沦亡半岛(11)

他引我朝寺院后山厢房走去，我惊骇于这几年万福寺的变化：天王殿和寺门间的广场上，武器架一字排开，刀剑槊戟鳞次栉比，有数把积锈之物疑是丙子乱（1637年）时留下的古董。广场中央的鱼池旁有僧人倚火枪歇息，鱼池后头是一排标靶，靶上弹孔寥寥。据主持说，僧人们操练火器，怕惊扰佛灵，于是只在晨暮撞钟时开火。
我们绕至天王殿东，经百步长的山石小径入讲经堂。讲经堂内守着一位梳总角的小童，他主动帮忙挪开了一座空书柜。空书柜原掩着一条密道，入密道复行片刻，我们来到了一间幽暗的卧房。房间里堆砌了许多杂物，如果不是密道，真不知该如何从正门走进去。进门看见对墙绘有层云，墙左一尊赤面獠牙的明王木像与我怒目而视，墙右枯灯伴镜，镜前有一座磐石般的背影。

我一怔，突然想到万一道海认识朴宝灿，到最后发现我并非他所寻之人该怎么办。面前身影的腰间仍插着一把转轮手枪，要是他认为我是东洋人的耳目，我可能真的凶多吉少了。
老住持放缓脚步，走到那人的身边耳语了几句，那人微微欠身道谢，讲经堂的小童也跟了进来，手里托着两杯葛根茶，老住持又替我铺开一张草席：
“有什么需要就和这孩子说，我在这儿，你们谈话不方便。”
“朴施主，用完晚膳再走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
“万福寺的素面甘甜，不尝一尝可惜了呀！”
道海终于说话了。他的嗓音出乎我的意料，纤细清脆，但吐字顿挫，像儒生诵读时的腔调。从小半扇未被背影遮挡的镜子里，我看见了他的脸，他颧骨颇为突出，左脸颊上有道疮痂，狭长的眼睛吊得比一般人高，眼底泪沟深陷，如果这张脸是小田原总督最后所见，那一定堪称令人弥留之际都大为惶恐的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