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美满 Ⅳ(6)

姐姐的一双手像是手铐，阿妹如同认了罪的，掉着眼泪沉默不语；但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那躲闪的神态，分明是怒不敢言的委屈。她看着妹妹，心里就像是被牙签一点点划拉开——直到所有的氧气逸出，憋得她头脑发昏。
　“你是这样的人么，李娴？爸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山里那么苦，一粒米熬成渣子了都要把米油撇出来，你受得了么？就算真的和那些个老太婆说的一样，日子好过一些了，那流言蜚语和夏天水边的蚊子一样，你受得了么？再不济，再不济你都能受得了，你想象爸妈都能过成如今这副样子，你们俩没有一点感情，那嫁过去不是跟配了冥婚一样半截子入了土？”
阿妹潸然的面庞蓦地抬起，摇着头否定：“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如此这般，李静愁容满面地一遍遍劝说，自己妹妹就是摇着头啜泣；听着时间一点点被浪费掉，李静终于是忍不住吼了两嗓子。
谁料到阿妹比她更激动：“我都知道啊，姐，那又能怎么样呢？！”
　“你还有我啊，还有你姐夫啊！我们俩养不起一个闲人！”

　“姐夫？”阿妹捂着脸，心事重重地苦笑道，“姐，那一巴掌现在还疼着呢。”
这话惊得李静下意识站起了身子。她听着四肢百骸的血液挤在血管，乘着逃命的列车往心脏冲去——端坐的女孩活像是闯入她家的陌生人，被灯一照，地上找不到半点明事理的影子：
　“你……你怪你姐夫……你当时说的那些话，是正常人摸着良心能说出来的话么！你姐夫和他们一家，都不说待我如何，对着你，甚至对着咱爸咱妈，何曾有过什么怨言和鄙夷？他不知道那一巴掌招人嫌么，那他为什么还要做？不是为了你考虑么？你……”
李静说不出话了，总感觉自己的妹妹和母亲一样，除了喘着气，突然就死掉了。
　“姐，我不是怪姐夫！但是姐，你哪里懂啊？姐夫之所以能打那一巴掌，不仅仅是因为我说错了话，而是因为他有打那一巴掌的底气。”
阿妹那遗传了母亲的丰腴身子，突然被自己弯曲的脊梁扎破了皮肉；藏在那里十几年的骨气，也瞬间释放了个干净——曾经饱满青春的胴体，终于，被自己挤得干瘪了。
她想摸一摸这锋利的脊骨，只是临近了，便吓得不行；再一扭头，那女孩便已经死去了，活着的尸骨上又长出了母亲的脸，正笑靥如花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