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美满 Ⅲ(6)

那啜泣声本是隐隐约约，一点点变得巨大，直到整个空旷的医院广场，都回荡着风的怒号和人的悲鸣。哭声是如此得肝肠寸断，像是牲畜被宰杀前的嘶鸣。它不夹杂其他任何的情绪，只有悲伤持续不断地爆裂开，宛如婴儿呱呱落地。
它仿佛在向所有人，控诉着这世间有人的啼哭，竟然只能属于出生与死亡。
在大门旁往来的病人停了脚步，在急诊大厅内的人们掀开门帘，白与黑的昏暗中无数的灯光从大楼的窗户中亮起，更有一些经不住的孩子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人们心惊胆战地听见了它的控告。
刚才在旁边的人问李静发生了什么，也只换回了摇头。
于是在一阵窸窸窣窣过后，无论人们是流着感同身受的泪，是张着好奇八卦的眼，是摇着无可奈何的头，还是撇着烦躁厌烦的嘴——总之，人们又复归了沉默。
这样无力而吵闹的沉默，李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次，弄得她胃里翻滚得想吐——因为沉默更像是大家心里默认的、最低限度的施舍。你要是连沉默都不愿意忍受，这世间多的是无亲无故的人，谁又有其他东西愿意分享于你。

悲恸的哭声一点点远去，人们也分不清是人不哭了，还是人走远了，又或者干脆是风雪更大了些。沉默的人们里只有少数的人大概知道这个门廊中发生了什么，这少数的人中又只有李静知道痛苦者的面容——但沉默人群中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俄而，人群像是从风雪中得到了一簇声音的火苗，“唰”地顺着来往的人们燃烧出去——温暖的灯光中，一簇簇烧得劈啪作响的烈焰又重新腾空而起。面露愁容的病态人们不断被风雪推出或送走，很快又是一辆闪烁着蓝红彩灯的救护车带着鸣笛声冲入不远处，和一众汽车的喇叭声惹得往来行人纷纷捂住耳朵。
只有李静依旧冻在面色雪白立在原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手机。
“阿静！”
猛地抬起头，李静的视线中出现了两个人，但并不妨碍她的目光独留一位。
那年轻男人像是被徐工头被暴风雪置换反应后的产物，从他消失的地方骤然出现，也顶着一身白雪。他俩差不多高的个子，虽说身材瘦削比不上徐工头那壮硕的身子；但面色红润不说，一双泛着光的鹿眼如柳梢弯弯，挂着个冻着有些起皮的红唇，和李静一样有一股吃得饱的富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