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美满 Ⅲ(5)

“对不起，妹子，我看着你难受，我也不知道还能安慰你点啥儿。我也不懂你为什么难过，但我现在饿得心慌，我想应该和这种感觉没有差别……”
“那几个跟我出来闯的还在餐馆里喝着茶水，他们嘴皮子上烫得都是泡，可就是喝不饱……我过来其实还想找那个胳膊没了的小伙子借点钱，可也开不了那个口……躺那上面是我多好啊，胳膊没了疼一下，饿着肚子种地能种一辈子……”
“我婆姨、我老娘，我那妹妹跟你这么大，种地瘦得都是肋巴骨条儿，才给我们一帮子省出车票和物什儿；但我都不敢给她们说我饿，我也不敢和我村里的弟兄们说我饿。”
“我就敢和你说，妹子。因为你不饿，你也不怕我饿，更不嫌弃饿的我！”
“你别笑话我，每年地里那么多粮食，不是我吃不饱，是我不敢；所以我壮着熊胆跑这来了，差点儿没死这——我好怕死不到家里，马上过年了，死哪都不好，死哪都晦气。”
碎碎叨叨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在两个人低垂的头颅中嗡嗡作响。李静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咬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剩那滚烫的泪，却连喂不饱一个人的茶水都不如！想起自己刚才看见的消息，她更是羞愧难言。

“你说我祝你美满，”低着头的男人拿着袖子使劲地擦着脸，才不至于有泪低落到医院门廊的地上，弄得比他的脸都花，“我就一个想法，我希望你顿顿吃饱；但你不需要！妹子，我替你难过，我也憋屈，我就怕我对不起你们，可我还要对不起你们——我谁都对不起！我谁都对不起……”
“还有件事，李小姐，我跟着你的时候，感觉好像有人也在跟着你，你要小心……还有，以后不要轻信别人，你要心肠硬一些，李小姐……”
他忽然从怀里又拿出那个老旧的翻盖，哆嗦着找了找手机号，当着李静的面把她的手机号删了：
“这才美满嘞！李小姐，我来做个恶人。这钱我不还了，你若是以后见了我，你也别认我——我要做啥事，你见了莫怪我！李小姐，你是个好人，听我说这么多，我祝你生活美满！”
没等惊诧的李静问清楚他要做什么，又是谁在跟着自己——那驮着的背，一裹军旅色的棉大衣，扶着膝盖缓缓下了湿滑的台阶，转瞬就消失在漫天的暴风雪中。等她从震惊中缓过来，才发现除了脸上一行热腾腾的泪痕，浑身上下都是水汽凝成的冰。
她想起了自己初次见面时的害怕和提防，又想起了在小卖部里的八卦与恻隐；想起了母亲躲在小台灯里的背影，又想起了躺在病床上的姥姥——感同身受的悲苦还没缓过来，她便突然被暴风雪中哭嚎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