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3)

绮丽梦幻的范克莱默在她的脑海中拔地而起，相比之下，立于其侧的阿默山则像随意堆砌的矮小土丘。她太熟悉阿默山了，以至于能在脑海中重构出它的每一处细节。她看到那条扭曲的公路蟒蛇般盘在阿默山上，她听到阿默山在不停地说“嘭”和“咚”，就像一个痴呆儿吞咽口水时嘴唇会发出的声音。当她步伐轻盈地踩在范克莱默的小径上，松软的泥土和新鲜的落叶会和她说什么？在范克莱默的山顶，她能摘下天空中一半的星星吗？还是说，有比星空更梦幻的东西在那儿等着她？
（三）当史密斯在三个月后再次见到艾比时，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不知道自己该把注意力放在艾比五颜六色的头发上，还是她恶劣的言行举止上。
“把导游证还给我。喂！史密斯先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导游证的背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十几条员工守则。在艾比恨透了这份工作后，她开始格外在意它们。员工守则第三条：在岗时应保证整洁得体的仪容仪表。于是她让自己的头发蘸染各色颜料，这使她的头顶看起来像一只从未洗涤过的水彩笔刷。她把衬衣左半边的下摆塞进裤腰，右半边则余出一截任其在外招摇。她保留了九分裤加帆布鞋的下身搭配，只不过原来裸露的脚踝现在被包裹在红底绿纹的厚毛袜里。她在旅游大巴的车厢里吸烟，抖落烟灰时让其中的一些掉在车座上。员工守则第五条：服务游客时应态度友善，且面带微笑。游客们下车时，她总是笑着检查哪些人的臀部沾上了烟灰，然后礼貌地祝他们旅途愉快。

艾比现在能很好地分辨昨天和明天的区别。她不再依靠日历，银行卡给了她关于时间的概念——数字变大，日期向前。等攒够了钱，她就辞掉这份令人生厌的工作，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名为“阿默山”的畸形石块，然后把家搬到范克莱默。但“攒够了钱”具体是指多少钱？
实际上，艾比对范克莱默所知甚少——那本杂志连范克莱默究竟在哪都没有告诉她。因为在旅游局上班，搜集范克莱默的资料其实轻而易举。但艾比从没这么做过。是为了保留初次亲临时的惊喜感？或是怕自己陷得更深，以至于对脚下的阿默山更加忍无可忍？她不知道，也没那么在意。反正范克莱默没长脚，它总会在那儿等着她。
绕着盘山公路不停画圆依旧是她的工作，但有所不同的是，现在每一个“圆”上都被多添了一道“叉”。这是艾比立于更高之处写下的。她在午休时大开酒戒，用烟灰毁掉女游客的真丝连衣裙和一天的心情，在部门会议上装作无辜地大声打嗝。阿默山、游客、旅游局的同僚们和过去的自己，全都被压在这一道道“叉”下。人们总是用“叉”来规划地图。在启程处标上一个“叉”，意味着“我要离开这儿！”；在目的地标上一个“叉”，意味着“我要去那儿！”。艾比觉得自己已经走在离开阿默山的旅途上了，每打一个“叉”，她都朝着范克莱默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