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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佛 《第三件毁了我父亲的事》(2)

2023-10-28 来源:百合文库
二.隐喻的文本缝隙
在父亲的建议下,哑巴决定供养鲈鱼——来自路易斯安那州巴登罗吉的三个包裹箱。当“我们”来到哑巴家的水塘边时,哑巴把木桶移到水边倒入池塘,父亲自告奋勇说“让我来弄剩下的箱子”时,哑巴却“摇了摇头,缩了回去”,并且“在干这件事时他划破了手,在木板上留下了深色的血滴”。
遥遥地令人想起《包法利夫人》中的一处细节,查尔在喝汤时不停夸赞妻子的厨艺优秀,可他不知他无意的吧唧声已引起爱玛的厌恶——她用刀叉在桌子上来回划着,仿佛在宣泄内心的不满。这是常人容易忽略的文本缝隙,因为距离的遥远,光芒从未到达我们。叙述中偶尔的停顿却能使文之心腹一并炳蔚有姿。
此处既可仔细钻研亦可轻轻放过,“木板”与“深色的血滴”构成了隐喻。生活中的变化可巨可细,大而言之是陶潜所言“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拟古》);小而言之是何逊所言“林密户稍阴,草滋阶欲暗”(《酬范记室云》)。血滴会渐渐干涸,但晦昧的红色会长久地存在于木头上,并且不断唤起尘封的往事。卡佛塑造的这个句子真乃颊上三毫。就如同他的前辈所做过的尝试:喜剧与悲剧并置打到不连贯互相违背的形式,象征着美好的童话终将以现实收尾。在克莱尔与苔丝相爱的日子,哈代(Hardy)将这对恋人浸入迷雾当中,然后又在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一下将情绪破坏掉——写牛奶场老板痛骂老黛博拉没有洗手导致在优质的牛奶中发现“大蒜”的味道,锐利的叙事转换让现实的味道迅速打断浪漫的氛围。Aristotle提出剧情的突转,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卡佛 《第三件毁了我父亲的事》


在这熙熙之世,言谈自体构成一种真实,却又像扇上烟云、水中倒影。于是卡佛说:“从那晚起,哑巴就不一样了。”此处令人有惊心动魄之感。这是莱辛(Lessing)推崇的“包孕性时刻”——前一段组合的显现和后一阶段渊流的前响。想象力凝缩至最大密度却还未到达终点。西方文学中首推弥尔顿(Milton)的史诗《失乐园》耐人寻味的一句。“他们,手牵手,步履踉跄,步伐缓慢,穿过伊甸,踏上他们的寂寞旅途。”人类受撒旦诱惑,不幸离开伊甸园,可是他们的表情我们无法得知,只能通过想象来弥补与现场的距离。但丁于《神曲·地狱篇》第五章描绘了一个爱情故事,地狱中弗兰齐斯嘉和保罗共同阅读的书是十二世纪法国骑士传奇《湖上的朗斯洛》,当两个鬼魂读到浑身颤栗悲痛欲绝时,但丁却急急停下:“那一天,我们没有再读下去。”地狱的惨烈与爱情的美好交融在一起,可但丁选择了克制、切断,那必然的结局变得含而不露。
就像电影《罗马假日》结尾公主盛装的一笑,《水浒传》第七十二回曾极尽热闹之态:“鼓乐喧天、灯火凝眸、游人似蚁。”闻讯而来的记者包围着清扬的美人,使原本空无冷寂的场地熠熠生辉,观众们期待着爱情的狂热告白,结果却以款曲衷素的对望收束这一段奇异葛藤的时光。对应了中国古典章回小说中常言的“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琵琶半遮面的阴翳美,卡佛把握得举重若轻。在中国诗文中,“留白”的包蕴美亦比比皆是。“曲终人不见”(钱起《省试湘灵鼓瑟》)之外,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白居易《宴散》)、“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贾岛《寻隐者不遇》)、“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王维《书事》)等句往往为人所击节。因为在恰当的地方停止,使读者的幻想无穷地延宕下去,并在脑海中浅浅地回旋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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