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君书】郑棋元民国向(5)

关老师不是他们的重点“处理”对象，没有受太多折磨，看管也没有那么严格。我去的时候，他仍然一身长袍，笔直地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
隔着铁栏杆，我安静的看着他，手在这一身刚做的青绿旗袍上使劲攥了攥，才尽量平静地出声：“关老师，我是顾清。”
他睁开眼，这些日子他又瘦了，额头有些血迹，干了，凝成血痂挡在眉上，脸颊凹陷下去，棱角分明的下颌已经有了胡茬。他的眼神还没变，一如既往地悲悯、怜惜且明亮。
他朝我走来，淡淡地微笑：“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跟我扯上关系……”
“我马上要去香港了。”我打断了他的话，“老师，这一走不知归期，我想再见您一面。”
老师有些错愕，但又了然：“香港……挺好，更安稳，求得一时太平。你是我唯一的学生，老师希望你有灿烂的一生。”
我抿了抿嘴，忍住泪意，轻声问：“老师曾为之努力的东西，得到了吗？”
他似乎有些惊讶我与他提起这些，沉思了片刻，那双眼仿佛带着光：“暂时蛰伏，终会重见光明，有此追求，我亦不悔。”
“那学生顾清祝老师，熬过漫漫长夜，得见启明之光。”泪水终究没能忍住，他的手在还算干净的长袍上擦了擦，伸出来第一次摸了摸我的头。

我听见他向我告别：“顾清，希望你能替我等到一个崭新的世界。若有那天，往海里放一支白玫瑰吧，我会收到的。”
我在朦胧的视线里对着他重重点头，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关老师要被处决，虽然他只是非常普通的一个“地下党员”，没有多重要也不知道多少信息，所以更没有留的必要。
无人在意他，亦无人留他。
我偷偷打点了行刑的人，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我给了他一大笔钱，要他们瞄准不致命的地方，把关弈方扔到乱葬岗去，生死看天。
与他一同处决的有那么多人，对其中一个稍微手下留情并不是什么容易被发现的事，不会有人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共产党员的生死。我知道，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与这些被抓的地下党并无深仇大怨，甚至还曾经在北伐中并肩作战，他们自己家里还有老母小儿要养，这不过是维持生计的工作而已。
钱在乱世，多少还有点用，至少能拿来赌一赌关亦方的命。
父亲知道了我所做的一切，我以为他会训斥我大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吸了一口烟深深地叹气：“这世道啊……”他默许了我的大胆，想来也是，他早知道我对关老师的情意，才默许我借他的名义一次次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