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战国 01(11)

冷空沉寂有如蓝色凝冻，低低地郁压在朝鲜庆尚道山川之上，天地间蓝色的冷空气本身便冻结得像是一整块冰，大雪像埋葬这片战创之地的坟土一样一层层盖下，肃杀冷郁的远方间或传来枯枝被雪压断的扑簌声。从蔚山战场北撤的明军队列像冻在雪地上的一道道冰河，流动得凝滞而迟缓。
那两骑战马在行军道一侧覆雪的山岭间奔策着，成为了这凝然风雪中仅有的迅捷形影。跑在前头的是一匹残失了鞍具的光背马，马上的朝鲜传令兵林福男靠着缰绳和双腿来保持稳定，每奔出一步都得全身随着晃荡的马脊梁左右摆动一下。跛在后头的则是一匹瘸伤一蹄的瘦马，马背上是援朝明军南兵部队的某队长王必迪，从属的上级哨官战死之后，他不得不担负起带领同哨四支残损小队撤退的责任，驰马之间不断侧目凝望雪野之外一片莽莽的荒林，猜测着倭军追袭部队什么时候会从这些阴影里冲杀出来。
林福男登上山脊棱线，并往另一侧望了一眼，随即便冻住了似的连人带马僵在原地。王必迪比他慢两步登上去探看，也是冻僵了般猛然一怔：“见他个辣子的鬼……”
按照地图上的标示，山棱那边原本应该是一片空荡荡的箭滩河谷，太和江从谷地中央蜿蜒而过。可眼下，他们看到的却是“青玉案”与柳泉驿的残骸，像陷落后的城池一样坍压在寒江北岸。

一刻钟后，这支南兵残部已经登上船骸查看、搜救，其中一支小队里的左筅手吴南式，正执着柳泉驿上一名死者的右手验看着。
“握刀的老手。”同队藤牌手易有田指着尸体手上那些刀柄磨出来的厚厚老茧断言道，这是一名颇有年纪的死者，颈上一道被倭刀划开的致命伤喷染了斑白的胡须，他身边还倒着一根端梢带血的粗木棍和两名被敲死的倭兵，易有田判断他死前曾以这根木棍为刀与倭兵搏杀。
“握的不是刀，只怕是一双握剑的手。”吴南式纠正道，他已经从死者衣襟里搜出了一块军中记名点卯用的老旧腰牌，牌上所刻的入伍时间尚在嘉靖年间，可见是早已退役的老兵，军籍信息则显示为俞大猷所部，“是俞将军麾下的老兵。俞公曾随李良钦师傅习‘荆楚长剑’，并在平倭时期教习部下兵将施于战阵。如今这年头打仗已经很少有人用剑了，只有俞部的兵是个例外，我看这位老同袍用的不是刀法，是在俞公麾下学的荆楚双手剑法。”
“老吴，老易。”林福男在他们背后打断道，他找来见吴、易二人的，是船骸里的幸存者梁新和姜燕。
“福南宁，”吴南式应道，林福男并不是湖南人，南兵们却热衷于对他的姓名使用倒装，按照南方土话口音对“湖南人”三字的讹读，戏称他作“福南宁”， “找到那位姜师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