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人—第一章(7)

因为我们是朋友。
正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悠悠晃下楼时餐厅将近已空，剩下三个种子仍坐在长长的餐桌进食。其中一个我记不住号码的种子转告我众人都在底下实验室体检，于是我下楼。
博士身穿实验袍，墨黑色的发色衬着雪白的周围十分突兀，但和肮髒的白袍很搭调。他正在为种子测量身高三围，听到脚步声停下动作抬起头。
「早。」冲着我温和的笑，「有好些吗？听说你不舒服所以没下楼吃饭。」
大概是来自于七十六号善意的谎言，我也懒得解释便点了下头。
「旁边坐下吧，没剩下几个了。」
我走到队伍的尾端，剩馀的种子年龄都偏小，之前到育种所也不过待上几个星期。它们徬徨的玩弄指尖，探头探脑张望前方何时结束。我向来不喜欢孩子，它们太过年幼无知不懂得隐藏情绪，早死也是必然。
博士的动作很俐落，完全见不出昨日残留的一丝醉态。抽血，身高体重测量，全身上下无微不至的逐一检查后纪录。他温和的语气平復它们的胆怯，使其临走前都露出小小的微笑，直到最后一个种子皆是踏着雀跃步伐上楼。
他转过头面对我，温柔既往的笑容却溶解不了我的冷漠。
或许他能够欺瞒众人，但我不是其中之一。

「害怕吗？别紧张只会有一点痛而已。」他显然把我的面无表情误会成紧张，冰凉的酒精拂过肌肤表层，「来深呼吸。」
针头没入手臂，认为种子害怕打针实在有些愚昧，毕竟在育种所时为了注入营养液，打针从出生来根本是屡见不鲜。说来可悲，以常人的知识套用在种子身上便是错误，打从种子被植入胸口的那刻我们不再拥有人类身分。
大概半个世纪以前，人类追求美的态度到达即至巅峰。为了重现数百年前就灭绝的「花朵」，千方百计在早已乾枯的荒原培育栽种，大手笔的砸入资金只为了再现传说。最终，它们得到了一心嚮往的结果：实验室裡成功培育全新物种，以情绪的积累为养分，便能够绽放绝世美丽的「花朵」。
而这就是我们，我们是「种子」。
没有身为人类的权益，就算强烈情绪起伏也能招致死亡。
但我从未恨过自己的身分，因爲恨意只会助长我胸口的种子。
我盯着涌入管子的鲜红，难以相信我的体内也存在这样的强烈色彩。抽血向来比打针给我来的安心，比起抽出鲜血我更担心被植入奇怪的生长催化剂⋯⋯儘管通常都一无是处。
「你了解种子吗？」
博士以随性的语气开口，我皱起眉。
「我毕生研究仍未透彻理解，目前的解释是毒。种子是在你血液裡流窜的毒性蛋白质，和高浓度贺尔蒙和扁桃体分泌的激素相关，因此你们也大概有所认知⋯⋯情绪分明便会死，极致的情感是促成发芽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