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6)

梁奶奶开完家长会回家，和小婉莹绘声绘色地学着老师欲言又止的样子，笑得小婉莹没拿住手里的猫条条，被大花狸一口叼了去。
“老师说啊，你这成绩肯定能考上个好高中，再上个好大学，以后啊就能多出去跑跑，多出去看看，外面啊，大着呢。”
小婉莹停下逗弄大花狸的动作，蹲在地上，两只手在地上不安地敲动。她思前想后，还是开了口：“奶奶。我以后可不可以不去上大学啊。”
“嗯？”梁奶奶在靠椅上坐直了身体，笑道，“你这孩子，开什么玩笑呢。你又不是考不上。”
小婉莹低下头，鼓着嘴，手指头划啊划的，划不出个形：“我就是不想去嘛……”
眼见梁奶奶开口要骂，她霍得昂起脑袋，抢过话头：“又不是说上了大学就一定好的，要我说高中我都不想去念呢，咱们家后面不就有个中专么，我觉得那也……”
“梁婉莹！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印象里从没见梁奶奶发过这么大的火，小婉莹蹲在地上，见到奶奶猛地站起身，见到那日渐瘦弱的身躯微微颤动着，见到她蓦地伸出手，又旋即重重放下。
大花狸一下跳到二人正中间，冲这边叫两句，冲那边喊两声，当起了调停。

梁奶奶站了会儿，见小婉莹不肯开口，似乎是力不从心，也像是心灰意冷，她深深吸了口气，叹了口气，重又坐下，吃力地把大花狸抱在腿上安抚：“我把你捡回来，养这么大，就是想着让你能好好过一辈子。你不是一直说要好好念书，想去外面看看，要去学建筑，造房子。怎么，怎么现在又改了主意？”
小婉莹仔仔细细地望着梁奶奶的每一个动作，盯紧了那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胸口起伏，每一丝皱纹的聚起，再漾开。随着自己的一年年长大，愈来愈有力气，她的身形便也一日日地佝偻下去，好像最近连大花狸也不见她常抱了。
梁奶奶等了许久，小婉莹仍是一言不发。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背也不自觉弯下去几分。
算了算了，长大了，长大了，管不住了。管不了咯！梁奶奶无可奈何地正想着，大花狸忽然从她腿上跳了下去，她的目光循过去，小婉莹的双臂环着膝，银牙咬紧了唇，泪珠在脸上已经决了堤。大花狸的前爪搭上了她的手，凑上前去喵喵地舔舐着她脸上的湿痕，她却只定定地望着自己。
“奶奶……”她的喉头呜咽，她的声音沙哑。
“我舍不得你……”
那一刻梁奶奶的视线穿过了婉莹的身形，穿过了岁月的侵蚀，穿过了这些年她一个人默默无言的岁月，看见了那个送孩子出门的母亲，送爱人出发的妻子，看见了那个明明泣不成声，却还是笑着，挥手作别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