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秦淮录(13)

她转头，看昏暗光亮里许墨微亮的眼睛，“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
许墨微微一笑，从被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过他是一个好人，”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是战士，也是勇士，更是英雄。”
她的父亲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他曾是秦淮粉妆的痴情人，也是为她娘一掷千金过的恩客，一夜风流二夜荒唐，后来遵家中令，远渡重洋去修学。在灿烂欧洲，与许墨的父母相识。他比他们先一步回到家乡，却眼间家族倾塌，才知原来偌大国家，同根族人是可为蝇头小利而相生歹心。他和她娘告别，她娘从小楼追出去，只见爱人回头，然后听他将往昔情谊一刀两断，心如死灰。
那时，她娘早已生下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看一眼。
不怪娘骂他无情，也不怪他冷漠决绝，只怪世道，沧海浮沉，无人能逃。
后来小楼妈妈偶然碰到了他，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念女儿无父亲照拂，又生在小楼，今后一生都可预见终局，他便将身上所有银钱尽数掏出，交给妈妈，求她替他照顾好孩子，替她寻得专情之人，守她童贞直到她出嫁。妈妈心软，应了。

于是后来小楼里，她只弹琵琶唱曲，不见登徒子半根手指作浪。
等到许墨长成，借医院之邀请而归国，与他碰面，从而开始成为黑暗之中最敏锐的猎手。可惜好景不长，有人扛不住酷刑，成了叛徒，供出了一部分地下线路，其中就有那时他们要运送情报的路线。于是那一夜，明月高悬，却照不清世间晦暗。千钧一发之际，他将许墨送出，而他，她的父亲，则从此陈于这六朝古都的古城墙下，寂然无声。也就是同一天，她娘在小楼吊死了自己，桌上一封绝笔，却只说是自己累了。
许墨说，她父亲去时，手里攥着的，是她娘的照片。
那黑白相片里的女子眉眼绝色，拿着一柄烟枪，笑出万千风情，眼角眉梢里却带着的，是爱。
后来城封，许墨无法抽身，于是来到了秦淮风月的河边小楼，找到了她父亲口中，此生最对不住的孩子，然后就此沉寂。
“原是这样。”她安静地听他讲完，然后坐起身来，递给他一杯水，“原是如此，你选了我。”
许墨沉默片刻，却摇摇头，“不仅如此。”
他也不想看她只在小楼里顾盼生姿，不想看她满怀不甘却无法脱身。更不想的，或许是留她一人，面对将来杀伐之中的连绵炮火，渐渐与青灰城墙同色，结束这样本该被爱却无人予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