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时小说（序幕&第一幕）(2)

独身而快活的年轻剧作家玛艾露贝莉想象同行阿加莎·克里斯蒂在海卓酒店喝得酩酊大醉，从十几层高的楼上摔下来，摔断了半路上一截惊慌失措的车棚顶，摔裂了大箱的青花白瓷，花瓣迎风鼓胀，破灭——摔到地上。当然是死了。阿加莎的大半张脸，被泥沙糅合，有点糊，血流了一地。几个年轻的装卸工就在旁边看着。
警察来了以后，远远望见十来个人，围在那里。有从国王大道路过的，有的是旅客，手里拎一瓶酒，也有别家的住户、从龙道听到消息奔来看热闹的年轻人。他们的讨论声逐渐变大，话题远在四通八达的车轨中——好像是谁跳了楼，哪来好多的玻璃碴，这瓷料是中国前清款的呀？说到前清……有的人早就到了，已经在楼底下站了半个多钟头，等到警察一来，他们又闭口不言，他们将话语交付于一节节车厢，那些“殖民收缩”“势力整合”的字眼，挤成了整列拢闭的车窗，迅速离站，超越远景。很快，掐算着下一班的到来。
有人将一块旧的白色帆布盖在死掉了的阿加莎身上——太小了，只遮得下头部到半截裙子那儿，她的小腿、套着皮靴的两脚还摆在外面。警察在腰间别着黑盒子、一根警棍，俯身，脱下右手的手套，轻轻掀开旧帆布的一个角，看到阿加莎的脑袋已经被污泥裹成了绛紫色。发丝间的一朵山茶花，萎缩，十分难看，一瓣瓣都脱落，全是风的骸骨。

他扫过两眼，把白布盖上。
人们，有的叹息着，围观着死去的年轻的阿加莎，到了午饭时间，又不得不散去了。
没有闪光灯，没有新闻播报。
警察叫人来，搬走了成为尸体的阿加莎。原地留下一滩血迹。玻璃碴、碎瓷片、花瓣被干净地扫去。半截车棚、装卸工人也不见了。对面，轨道口的警笛又响起来，没有谁在听，列车门受潮、变形，吃力地开阖，苍老的、微弱的啜泣声扩散在天色里。
海卓酒店已经把阿加莎摔下的那层阳台换上了新的门窗，新的玻璃。一个做装修的倚在那儿，喝闲茶。
好！就是这样。
玛艾露贝莉右手用力拍在写字台上，终于甩开了笔。写字台上有一大摞纸，一本《拉奥孔》，几封报社的约稿信。从拘留的坐姿中解放出来，手掌升起，她一面往烟斗灌烟，又一面研磨着咖啡。她侧着头，阳光熙和，从噤声的窗帘、从鼻尖绕过去，轻拭她的指腹。一勺咖啡豆、一只手、一个白瓷烟灰缸，都流淌着微亮的温暖。
玛艾露贝莉伸个懒腰，一副满足的样子。
第二幕 台风的暴风圈大约在今早六点钟脱离陆地。中心向着西北方向通过奔宁山脉出海，预计正午十二时即可解除海上警报。关掉收音机，阿加莎伸了个懒腰，取下头上的发箍，天已经大亮她还是毫无睡意。撤出行李、单车，她叹了口气。海风还在盲目地流窜、搜索，但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行踪。纸张沾了水汽，潮湿、发皱，得全部带上。放眼望去，家族里的自卑者或是暴露狂已经扩散至全郡，他们全然不在乎如此碎散一地，不在乎她的名字到底是“克里斯Q”……这些垃圾、废物、胆小鬼，全都来寻她，想绑她走。母亲生前同样不明白自己所了解的真相，是那样子吗？捂住嘴、躲起来、被悄悄宰掉，那岂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