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组】观音(4)
她常上山拜佛,佩戴银耳饰银项链,配饰上闪着碎钻。她皮肤很白,像刚从海里打捞上的一捧皎月,纤薄的身板几乎要被山上的风吹成一片枯落的黄叶。双手合十,弯下脊背,什么都不说,静默地对着同样静默的观音像,身体直立着,半小时,额角渗出太阳味道的水痕。佛像底座留下我手指的血痕。
佛是死亡的形象化代表,我们拜佛以此凭吊远逝的情感知觉,怀念于是不会消磨殆尽。
她说你不会死去,你的生命真切得足以描摹出坚实的固体轮廓,心跳声是港口无规则涌动的浪头。
你应该永远留在山脚下的夏天。
暮色四合,她手中的念珠融化于沉郁的夜的聚拢。她站在观音像下,一束月光打在观音脸上,佛像左眼窝挂着一条掉落人间的清浅月色。
你像是死去很多年的人,没有未解的执念或流连的情愫,你只是漂泊。
我也只是漂泊,负载生命的沉重奔波。
她什么都不说,倚在生锈的青蓝色的窗框上,将烟卷递来。我口含烟气吐在她的眉角和耳垂。
自己被烟味呛得咳嗽。
我遥远沉寂的家中的铝盒里有一包受潮的咖啡粉,梳妆台的木盒里躺着一只折断的砖红色口红,一瓶干掉的殷红色指甲油,酒柜里摆着半瓶酸涩的葡萄酒,房间里铺着素色的被褥,地面是冬夏季同样冰凉的地砖。一把木吉他,还有一只习惯趴在吉他谱上的白猫。我去很多地方唱歌,居无定所,身住在旅店里心住在吉他里,长途列车上低声哼着西部公路传唱的曲子。手捧着生活平滑的侧脸。
我很喜欢不同层次的红色。红色是生活的割开的新鲜豁口。远行到一些地方,走过雨湿的午夜的路,城市悠扬的钟声前附着着一层门店洋红色霓虹灯,照在我抓着潮湿烟卷的手指上。霓虹灯的红颜色变幻深浅,我生出一种生命历程变幻的感觉。我不喜欢烟草的味道,因此只是叼着烟卷,不点燃。随身携带烟,不随身携带打火机。走在都市的霓虹下变成一条人形阴影,下雨时撑起伞,吹风时卷起围巾,感受生活将我卷成一团,在陆地仍然浸润水渍的涸泽里摇摇晃晃。
我搬进旅舍,青蓝色的漆破损生锈,又被爬藤植物填满,植物伸出的根茎遮住旅舍的名称和门牌号,后面是巨大的观音像。我放下手提的吉他双手合十,我想我是生活的平滑侧脸上滑下的一道泪痕,映在酒盏反射的鎏金光亮下,落在菩萨摊开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