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与蒲公英(11)

我在莫莉的呼唤中陡然惊醒。第一次，我感觉身体的存在是如此沉重、黏腻。
“凯瑟琳，给我点水。”莫莉咳嗽起来，声音虚弱。我为她按下了智能护理机器人的响铃，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她正倚靠着床的全自动支架阅读一本诗集。自从她卧床以来，她就重拾了这些安静的爱好。暖色的灯光下，我想起曾经她泡在图书馆而忘记吃晚饭的那些昏黄的傍晚。
她始终是那个思想轻盈的小女孩，只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年轻。
“你在读什么，莫莉？”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十五首。”她为我朗诵了几句，我听得出她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有点活力”。
“虚度的时间与衰退一同谋划，要将你的青春白昼化为污浊黑夜——为了爱你，我将与时间抗争。它将你摧折，我为你嫁接新生。”
半年前，莫莉已经再也用不了那些精巧的外骨骼了。我关掉了面包店，将两个孩子丢给安东尼，飞来索梅拉照顾她。长期的激素用药让莫莉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像一具活着的尸体。”有一天她照了镜子，如此说道。

深蓝依旧每隔三个月来为她做一次深度脑扫描。在莫莉目前的身体状况下，这样的事遭到了她的主治医生的强烈反对。但是莫莉坚持要这样做。
“这是第九次了。”当被深蓝的医护人员推出房间的时候，莫莉冲我挤出一个皱巴巴的微笑。“我感觉我的身体在越来越重，而灵魂则越来越轻。它就要挣脱我的身体浮上去了，凯瑟琳。”
11.
我想起在我们还小时，母亲曾牵着我们的手坐在树荫底下，带我们一起数花朵的花瓣。我怀里抱着爷爷养的杜宾犬，而莫莉则在低头看蚂蚁。一阵凉爽的风吹过。突然，她问道：“妈妈，为什么我们人类的大脑这么重？”
“这是因为我们比别的动物聪明，我的小宝贝。”母亲回答道。
“可是我希望我的大脑轻一点，这样我就能乘着风飞起来。”莫莉说道，她摘下一朵蒲公英，“呼”地一下把绒毛全吹散。
“当时她处在深睡眠中，几乎没有痛苦。”深蓝的工作人员如此安慰我。莫莉恶劣的身体条件没有支撑她做完第九次深度脑扫描。他们问我需不需要冷冻莫莉的遗体——那是近几年最潮流的做法，富人、明星和科学家们在濒死前将死神挡在极寒之外，渴望几十年后的医疗进步能让他们复苏并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