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5)

“月亮上是什么样子？”
“很漂亮，但是很空。”
卡尔对我的回答显然并不满意。他扭头看向外面，针叶树在有些地方密集地长了起来，而河滩上密密地生着一些低矮的植物，到处都蒙着一层朦胧的白。
雪停之后我们继续上路，所有东西都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了。没有卫星的帮助，就算比照地图来辨认也起不到太大作用，每一座山都是陌生的样子，令我时常产生一种眼盲的错觉。我们离开文明的边界已经太远，稍有不慎就会被荒野吞没，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快要天黑的时候我才终于看到了村庄的遗迹，那是一群低矮的影子，它们在人类离开之后迅速地腐朽倒塌，仿佛已经沉默了一千年。我们在村子的边缘停下来，卡尔一直都看着空的街道发呆。他问我房子里是不是都住过人，那些人又去哪了，我答不上来。
晚上，我给卡尔换了电池之后就让他来跟我一起坐在车顶看星星，他记得几乎所有星座的方位和形状，能够大概算出我们所在的经纬度。往好处想，至少比六分仪要好用得多了。
或许是近乡情怯，我很久都没有困意，满脑子只想着那些几十年前的事情。战争结束之前我们一家就搬走了，那时我还为逃离这片贫瘠的土地而欣喜，并不能预料到之后会有想要回来的一天。“故乡”对于我来说是个同星星一样遥远的词汇，而时至今日，我的故乡是真真切切地消失干净了。在我死后，可能记忆也要消失，我跟卡尔讲过的所有故事也都会被遗忘；又或许等不到死亡让我沉睡的哪天，我就会因为老年痴呆而失去这一切，就像现在的人类慢慢忘记自己曾经能够飞行一样。

山丘用它们模糊的身形包围了我，而我的耳朵里充斥着一种可怕的静谧、一些无声的感叹，这恐惧来自将我和这片土地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难言的痼疾。
曾经有人从天空坠落在我面对的这片土地上，他们留下扭曲的钢铁，钢铁又成为大人们的农具或者孩子们的玩具。那段日子里面我们总是捡了铁片或是零件去换吃的，因为钱已经没有用处了。在矿场停工了之后，我们就每天去矿场的井边取水，在那休息，然后聊天。我们有一次聊到米迦的死——那时离米迦去世已经过了三个月，他的家人也搬走了——然后我们就聊到去月球，发觉我们之前去不成月球的原因在于没有交通工具。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讨论，我们决定要造火箭，就用我们每天都能捡到的那些材料来造。
我们每天总要去井那里，每天也都有新的铁片落下来，一开始我们只是在那句“我从这里前往月亮”的旁边堆起了一个差不多是圆的底座，然后每个人都把取水路上顺手捡到的东西加上去。我们的“火箭”每天都慢慢变高，除了有一次，那天有人把矿场里留下来的一个大铁桶子也搬了上去，它一下子高了好长一截。幸好是从矿场的废墟里又翻出来了一个梯子，我们才能继续建造。在碰面的时候我们会互相比较究竟谁带来的东西最有价值，偶尔也会争吵。有一次我捡到了一块仪表盘的碎片，它只有手掌大，看起来却很精密，我为了让它能够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而跟人打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