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选择(2)

那天夜里护士告诉我病人氧合掉下来快不行了。镜哥推着仪器去抢救，我匆忙披了件衣服，飞奔到病床。这时病人的心电监护开始出现了杂乱的波形，是呼吸功能的异常影响到了心脏，直接开始大抢救。
氧气开到最大，心肺复苏，每隔几个循环，除颤仪重重一击，病人的身躯就像残破的树叶，随时经受不住会破裂一样。
走道里传来了抽泣：你不要走......
声音一阵阵，听得人心里发颤。
“准备谈话。”镜哥示意，我心领神会。抢救时的谈话无非是告知病情凶险，医生会全力抢救，但抢救也有失败的可能。
大概是住院太久，经历过太多次抢救，家人慢慢觉得，病人命不该绝，总会有醒来的一天。很可惜，他的状况每况愈下，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
哪怕病人已无法进行任何交流，仅能维持呼吸和心跳，家人始终觉得，只要人活着，便是一种精神寄托。加之退休老干部的医疗保障非常完善，每个月一笔不菲的退休金，即使久卧病榻，病人还是家庭的经济支柱和精神依靠。
不顾一切，全力抢救。我转身和镜哥继续同死神抢夺病人。
“你们看，是痰堵住了气管。”吸引器的管子里引出几段粘稠的液体。

根源被纠正，氧气弥散到毛细血管里，氧合上去了，监护仪的警报频率越来越低，渐渐地，出现了第一个正常的心电波形。
可就在此时，病人睁眼了。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这个眼神。
混沌的眼睛里起初透露出些许光亮，是在期盼着什么，脸部的肌肉费力做出向上扬起的趋势，好像在笑。当监护仪规律的心跳声传来时，他无力的肌肉瞬间胯下，眼睛里的笑意，竟然变成了恐惧，紧接着，眼里的光消失了，有一阵无形的风吹落了零星的残火，黑暗和绝望弥漫开来。老人保留着微弱的清明，无力地盯着鼻子上的氧气罩，眼眸里透露出的，是一丝恨意，一直到最后一点力气，被沉重的眼睑吞噬。
一切恢复如初。
我被一群家属围着感谢，我从死神手里抢回了病人，可是我并不快乐。
如果一个人活着，是无边无尽的痛苦，那人间，也是地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入一种纠结的痛苦。镜哥偶尔调笑我，年纪小小心思重重，唯有铁石心肠才能沉着冷静。
医生，除了延长生命，也要解除痛苦。但当长寿的人必须痛苦，快活的代价是早亡，人们会作何抉择呢？
我租住的房子是医院附近的老居民楼，随着老龄化的加重，老小区里基本很少看到年轻人了。老人们一大清早就开始在街上走动，用着一种缓慢而均匀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