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体进程(4)

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手臂微微颤动。
它顺着他的眼睛看向窗外，看到天空的金色渐渐褪色，这时它听到了门外的医生与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他们快步走过了这个房间。慢慢地，他的嘴唇再次开始了刚刚一直在重复的运动，它们张合的频率越来越快，很快他们就发觉了这个现象，他们中的一个冲出房间，大声呼叫着医生。而它知道他马上就会死去，已经没有必要再呼叫医生。它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看着他的嘴唇快速运动，在最初动作发生的35.51s之后，这个运动到达了峰值，然后运动的频率慢慢减弱，在这之后，他逐渐停止了动作。
在输送口打开的一瞬间，火焰照在了它的身上，为它银白色的外壳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釉色，这层釉色随着输送口的又一次关闭而消失，又随着输送口的再一次打开而复返。这一过程随着输送口的一张一合而不断循环。在间断到达的黑暗中，蓝色的光芒持续地在发散，只有耀眼的釉彩才能把它遮盖。它知道温度正在不断升高，它能看到视界右下角不断变大的数字，这数字往往与受损的程度成正比。如果它是人类，也许它现在也会像他那样不断张合着嘴唇，它想。它的嘴唇张合的频率也许会和他的相同。

他被医生和护士推进了手术室，杂沓的脚步声瞬间消失在了手术室隔音的大门后面，它则依然跟在她身后。大家都保持着沉默，静静等待着医生说出那已经被所有人都知晓的死亡通知，每个人的目光都尽量躲避着他人的目光，每一束视线都在避免与其他视线相交，运转精密，丝毫不差，就像是它体内的零件一样。她靠在墙边，低头看着地面，她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没有啜泣，当她猛然抬起的眼睛与其他人相交时，她并不会躲避，这一动作打破了整个运动的和谐，其他人都像展开了防卫机制那样极力避开她的目光。过了很久，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放在病房中的手提包，然后她向它下达了这个在当时的情况下略显荒诞的指令。
当它伸出手拿起她的手提包，转过身来面对空空的病床时，它发现天空仅剩的一丝光芒微微照在了床脚上，胡乱堆放的被子用它无序的褶皱击碎了一些光想要穿透整个床的野心，床在这种残缺的光线下显得孤单。
他死了之后，它该怎么办？既然它的使命是为他提供服务，那么他死了之后，它该怎么办？这个问题突然出现在它小小的芯片中。也许它会被送往适合它这种过时机器人的垃圾场，这种结局对它来说也并不糟糕，如果她没有在跳蚤市场发现它的话，这种结局应该早就到来了。如果她有足够的钱去买一个全新的护理机器人的话，也许它那天依然会待在跳蚤市场，无人问津，直到被送往垃圾场。如果他的病情没有严重到要找个护理机器人的地步，也许它早就已经变成了废铁。人类总是想要推迟自己的死亡，推迟得越晚越好，人类为了这一愿望往往会欣然地付出自己的一切，可是结局依然不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从这一点上说，它似乎比大多数人类幸运许多，它的死亡并没有如期到来，它获得了比预计使用寿命更多的生命。不过无论寿命是否延长，最终的结局依然会到来，人类的身体会变得腐烂，而机器人的身体则会生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