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体进程(2)

“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干什么吗？”她问。
它给了一个否定的回应，但它完全知道这些人要去干什么。
“他快要死了。”她说。
是的，他快要死了，它想。
“他快要死了，我们还要看着他死，恐怕没有比这更难熬的事了。”
是的，太糟糕了，它想。
“这个时候我总是羡慕你，你只要乖乖做好程序里设定好的事情就行了。”
是的，我很幸运，它想。
“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不会懂的。”
切割机的刀片猛地升上去的声音让它知道它还在运作，它关闭了记忆库，想弄清楚它的受损情况。它的电池和芯片显然没有受损，失去的所有肢体完全不至于影响核心的运作，这在刚才那种严苛的情况下无疑是种幸运。它转动眼睛望向四周，发现自己被抛在了一条传送带上，许多零件残肢混作一团散布在它的前后两边，现在的它很难分辨出这些零件的型号，从里面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些零件更是不可能。不断在脑内作响的受损提示让它十分不适，它想这种感觉也许类似于人类所说的痛楚，但它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感受到这个词的真正意义。它并不确定。
身下的传送带慢慢地前进着，有一瞬间它感觉好像是在用自己的脚在慢慢前进。微弱的灯光下那发出蓝色光芒的眼睛左右转动，它听见那一起一落的刀片砸在传送带上的轰鸣渐渐消失在了身后，慢慢没有了回响，它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被火焰融化。它调出自己的菜单，想要紧急关闭自己，但出现在眼前的巨大的感叹号像刚才无数次那样拒绝了它，感叹号一丝不差地待在红色三角形的中间，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视界，染红了它看到的一切，似乎是火焰的预演。它取消了指令，静静地躺在传送带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它突然又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他慢慢死亡时的样子。它再次打开了自己的记忆库，调出了那天的记录。这也许是身为机器人的一个好处，它想，机器人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一件事，除非它们主动删除记忆。

他们默默地走在医院的楼道里，每个人缓慢的步子踩在地面上时都会发出响亮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显得杂乱不堪。她慢慢地走在人群后方，而它则跟在她后面。房间里的他躺在床上，头微微偏转，惊讶地看着自己今天的客人，他尝试着在氧气罩后面露出微笑，他并没有成功。进入房间之后，它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看着他们轮流向他致以问候。有一瞬间，他似乎显得比待在家里时还要精神，但这个瞬间不出所料很快就过去了。他的手紧紧地抓住被子，只有在亲人向他伸过手来的时候才会慢慢抬起来一点。当一轮问候结束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沉默。这种沉默让它想起了一段记忆。当它最开始来到这个家时，他不跟它说一句话，他们之间常常都是这种沉默，但它知道这不是充满敌意的沉默。直到他慢慢变得更虚弱时，他才开始和它说话。当那个女人不在家的时候，他经常会让它从仓库里带来许多东西，那些他已经忘记很长时间却在那时突然想起来的东西，他想知道它们是不是好好地待在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