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喊你写科幻】月人(7)

“北面的亭子就是山顶？”纵然陈翊身体素质极佳，但要背着一大堆东西，穿古装爬山，时间一长也只剩疲倦。她闻言，停步回头，打量陈翊良久，掏出手绢替陈翊吸去额上的汗珠：“要不要休息一下？现在离日落还有好久。”
“不用，就是有点热。”陈翊看着她澄澈的眼睛，由衷想要微笑。
“转身。”她从陈翊身后的背包侧面抽出一柄折扇。
脖子后面传来阵阵清风，夹杂着独属于她的气味。陈翊看着西斜的太阳和若隐若现的云海，仿佛能够看见被光芒所掩盖的、更广阔的宇宙与星空。他甚至一瞬间有些羡慕，在她眼中，云气可以很轻松地不是水，太阳也可以很轻松地不是一团恒久聚变的高温气体，没有那么多不单纯的真相。
马脸医生没说空话。现在的她，比患病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有活力，一如十年前初识的样子——这一切都在拼命把他拉回从前的日子……不，他们从来就没变过！六年前，他光荣成为中校，常年闭锁在国内某个无人知晓的基地做天文学研究；孤独的她，则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患病，从此被困在钢铁森林中的小小病房，在世界顶尖水平的治疗下，目睹自己的病情向着深渊不可扭转地滑落。是这个世界一直在逼迫他们做出改变，让他们的爱情变形了，扭曲了。

“走吧？”
“嗯。”
察觉扇子被她插回背包，陈翊转身，迈开大步跟上她，仿佛被她今天格外的愉悦所打动，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用不完的力量。直到皎洁的圆月升上山巅云海，长亭炉火幽微，两人对坐之时，陈翊才从尚未沸腾的青梅酒中感受到冰冷的悲哀与疲惫。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此情此景，不禁使她举头望月，低声吟咏。陈翊在石桌下把手机亮度调到最暗，想搜索这诗的出处，却无奈没有一格信号。
“这是苏轼的七绝《阳关曲》，”她伸手拿过陈翊的手机，塞进桌子下的背包里，“能理解吗？”
“你说呢？”
明明是极美的绝句，却又让陈翊想起医生的话：“病人剩下的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那时候的苏轼对明年充满迷茫，而她呢？她有明年吗？陈翊甚至想怪她不解风情，原本被苏轼用来表达漂泊的诗，在她口中愣是念出了天人两隔的味道。
“到你了。”她把玩着酒炉上方袅袅的水汽，隔水汽望着他。
陈翊想了想，朗声诵道：“宇宙大圆镜，沆瀣际空浮。”这是他多年前得闲翻阅她收藏的词集时，格外令他瞩目的一句。涉及工作的用字能让见惯深远星空的他霎地忘却月亮本来的样子。在山中亭间与妻子煮酒赏月，和在基地里与同事观测月球，当然是两个概念，就像婴孩在母亲怀中看不到世界毫无修饰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