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萨多克(3)

 “然后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向他细节地解释清楚很花时间——一句话得拆成三句讲。我最后说，你看，我们虽然确实有些‘超前’的成果，但项目本质上是初级阶段，还没有雅致去参与一些不着边际的制订。”
“你没拒绝。”
“毕竟医疗基金当初是一脚把我们踢出去的。现在，我们被关在地堡里，虽然是铁饭碗，但谁说得准呢。”
“我觉得他们踢得对。”莱娜抿起嘴，“你先去实验室，我带她去身体检查。” 
“我以为你们做完了呢。”
“那你现在应该还在做你的美梦。”
文森目送她们继续往前，溜去吸烟区慢悠悠来了一根。
设施中到处都有吸烟区，每一处都可能意味着一次意外触发的火警警报。于是这些狭小的的隔间被规划出来，顶着恼人的抽风机，恰到好处的设计或许能使吸烟者觉得自己身处奥斯维辛，以此劝诫。隔间只有不到四英尺，隔着转瞬即逝的烟，老烟鬼们在社交距离的极限面面相觑。
“是文森博士吗？”
“天呐，别找我了，我快患上创伤应激了。”
“库尔特·赫伯特。”递出一根烟。
“喔，赫伯特，好久不见。”
“近来如何？”
“好，好得很。”文森撑着腰。

“这张嘴上方三英寸不是这么说的。”
“这话只有不再在项目组的人才说得出来。要不你也给我脑袋开个瓢，插两个电极，一碰就开心的那种。”
“我又不是弗兰肯斯坦教授。轻松点，我是说，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开瑜伽课程的日本人？正宗的。”
“你觉得我现在还跑得掉吗？”
赫伯特抬头想了一会。“你可以学学你波达罗金老师。”
文森猛吸一口烟，好似小孩吃曲奇，碎屑撒了一地。他在不锈钢台上捻灭烟头，摆摆手说时间差不多了。
时间从来都够用，它是日程表上一个个格子，哪怕你在里面写上“上厕所”，然后用荧光笔涂满，也能算是一天。要让自己显得繁忙一些，那就尽量把洗手、擦纸、对着天花板傻笑分解出来，用一种、另一种颜色涂上。但是纸质好像是沾了油脂，色彩怎么也涂不上，只有白色的格子，后来，连格子线都消失了，只剩下洁白的床单，连同那躺在上面的女孩，白得像一月的雪。她浅金色的头发很长，后来变短了，变得更白了、变得柔软、疏松，直到毛糙地再次从耳边垂下。窗外的天变成了深灰色的半圆形拱顶。
库尔特·赫伯特一点也没变，这些年他高扬着眉毛的额头似乎生了些皱纹，但只让他显得更精神。波达罗金的脸有一半很高兴，另一半焦虑得像张照片。你瞧，俄罗斯人，毛子，即便是一九一七年前逃跑的，也和他们红色的同胞一样，脑子不正常，他们的下一代脑子也不怎么正常。他们比任何人都需要上帝，并以此活着。然而人有时半死不活地吊着；然而人终归会死，死人爬在活人身上——我们管这个叫历史。历史是面包，有待人把它切片，当做每一天的早饭：第一片带皮的切片上，猿人抓挠着满身的毛，在第二第三片里变得光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