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 火息(8)

生活习惯理解不了，脾气性格也同样如此。有的人戏谑其为“老顽童”，有的人嘲讽其为“老疯子”，当然这都是少数的。他们不知道张文毅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饭桌上怒斥自己组长指挥不力，白白让三个年轻的没有经验的守夜人丢了性命，差点自己没了职位。
张文毅喜欢吃糖，老了后自己吃不了，他也喜欢看着别人吃，于是大家伙总能看到老先生的抽屉里、口袋里、秘书的背包里盛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
休息的时候，张老就大方地分享出来，一抓一大把，双手塞到每个人手中，身边人的视线都刻意去避开那两根断指处。他对待钱财亦是如此。直到后来记性差了，甚至是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张老依旧保持着这个小习惯、小爱好，某次偶然他又遇上了那个当年自己掀桌子怒斥的组长，颤巍巍地用断指左手指着他，一言不发。
张文毅走得不痛苦，躺在床上，身子却已经感受到自己早就沉入了松软温润的泥土中。他嘱托身边的年轻守夜人还有几个家人：
“火不能灭，火不能灭。”

当张嫂发觉自己紧握着那只手已经失去了活气时，在场人恸哭不已。在此之后，张嫂——李莲香变成了张文毅在世的另一双手，整理起他的遗留资料，打理好他的遗产用于捐赠那些新的有志向的守夜人，当然，这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活过三十五岁，过去曾想象过那么多次死亡的情景。他这般满足地想着。
再一次，掌灯人出现在了守夜人面前，这个守夜人已经从熊熊燃烧着的青年到了风烛残年之时，然而他所散发出来的光依旧那么神圣，那么温暖，甚至可以说是有史以来这根火烛最热烈的时刻，它打算耗尽自己残存的能量，悄无声息地托起一丛丛青焰。
“掌灯人，我和你打赌，赌上黑夜，押上光明，赌的内容是——”
“我们走吧。”
守夜人留下一片长明，跟在掌灯人身旁，慢慢地，微笑着踏入前方那归为消寂的焰心之中。他一辈子都为了守夜的烛火而活，现在这一次直接走入了烛火里。
此时，张文毅的墓前亮如白昼，可以看到，那是由一簇一簇明烛拥聚而成的，老守夜人的冢前站满了年轻人，他们自发地怀里抱着鲜花，手里提着灯，那一天的火是最热切且通亮的，而后又照出了继续前进的路，路上奔跑着很多人，他们如同骏马一般，欢腾、跃动、飞蹦，还有很多擎着火炬的青年义无反顾地加入进来。

黑夜不再漫长，因为他们的存在。
张老师，我们顶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