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 火息(6)

第二次是他母亲去世，张文毅在火车上埋头痛哭，吓得邻座直呼其为精神病。
第三次便是现在。
张文毅的二弟想给张父戴上老花镜，但是被老人以肢体的方式拒绝掉了。张父缓缓地转过头来，瞬间，一座巨大的障壁土崩瓦解，年迈的父亲的眼睛炯炯有神，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十岁。
“柱娃子，你长高了。”
这一句话，老人现在才说出口，此时此刻张文毅才发现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父亲谈到有关自己成长的话题，一直以来，二人都是在争吵中维系着脆弱的父子关系。
这一句话，迟到了整整三十一年，十九岁的孩子早就经过时间的打磨步入了知命之年。
现在，在张父眼里，张文毅还是那一年愣头青模样；在张文毅眼中，张父还是那个高大且坚实的中年男人。
老人释怀了，没有指责，没有怨恨，没有埋怨，说完，眼睛闭上，便离开了人世，一切是如此地安静。
清流滑过苦涩的沟壑，穿过幽暗无闻的岁月，漫天纷飞的记忆照片一幕一幕放过，依依不舍地从指缝间掉下去，最后手掌心捧起来的是一粒火种，火种的光芒飞进了守夜人的眼睛中。

他只是千千万万守夜人与准备踏上守夜人长路的后辈们中的一位，然而在其他守夜人看来，张文毅是所有守夜人独一无二的骄傲，张文毅便是他们，他们便是张文毅，守夜一路无尽头，有了旗帜，每个人都挺身迎上了流言蜚语和误解轻视刀口。
旁人他们只知张文毅的存在，守夜人们却深谙张文毅存在的重要意义。
张文毅坐着轮椅登上大学讲台，仰面便是明晃晃的电灯嗡滋滋地闹耳朵，转眼间头上顶着便变成了艳阳，他的脊背挺拔不再佝偻，褶皱的皮肤舒展开来，山野里的风吹瓜果稻麦香，陋室破桌书声琅琅，白衣结队拉病者逃出深渊万丈，飞沙走石的荒芜中崩裂出一声惊天震地的巨响，浪涛海底耸起一道无人能敌的屏障......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河——不再是酷冷刺心肺的万丈深渊，而是轻淌着鲜嫩花瓣与璀璨星光的温馨小溪流。
张文毅在岸这边，对岸是乌压压的人群，这位老人面容慈祥，笑眯眯地目视前方。
直到今天，直到张文毅七十四岁，他终于站到了大众面前。张老师、张院长、张先生等等繁冗的称呼，他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守夜人”的呼唤，这是最高贵的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