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摄氏度的房间(2)

跟母亲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小巷子里已经坐着很多吃完饭来乘凉的邻居。我们家的房子就在巷子的中间位置，你能很明显的看出来，房子是很不专业的“拼贴”起来的，前面的两层楼的墙面已经开始发黑，一道很明显的裂缝从二楼处延伸到一楼偏房的窗户上。接着两层楼的是一个三层楼高的房子，仅从高度上看的话，这个高度是我们这附近最高的楼层了，新修建的气息从三层楼的里里外外散发出来。站在门楼下面往上看，老房子像是一个倒坐着的葫芦，一边大一边小，被两边的房子挤压着。我尝试着从Google地图上看过老房子，层层放大之后只能看到一个形状怪异的灰色石块，这石块又被几条黑色铁丝粗暴的缠绕在一起，散发出幽闭的气息。
老房子是我父亲母亲一起修建的，里面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父亲母亲的身上的血，脸上的面子。母亲以前说过，她跟父亲就是经过媒人的介绍，他们坐在一个小屋子里的一张铁丝床上，他们的爸妈坐在隔壁屋子的一张木质桌椅上，父亲母亲一个眼神相对，他们就结了婚。父亲家兄弟姐妹一共七人，父亲排行老五，家里的生计全靠爷爷奶奶种菜卖菜为生。大爷，二爷已经结婚很多年了，父亲结婚时，爷爷家什么都没有，就给了父亲母亲一间茅草屋和三间由菜地改成住宅地的地皮。母亲说她结婚时，连锅都是自己那时候卖菜挣得钱买的。父亲年轻时，心气很高，不愿意种地种菜，于是他就跟着他初中的兄弟在县城里混黑道。母亲说刚刚结婚那时候，父亲每天也都是昼伏夜出的，跟着他兄弟在西关收保护费，后来姐姐出生后，父亲才慢慢开始正常的生活。但即使是不乱混，父亲还是不安分的想要做各种生意，他先是拉着板车在市里卖过水果，后来看别人卖衣服挣钱，又坐火车跑到浙江去进衣服买，衣服还没卖上几个月，在进货的时候自己全部的钱又被小偷偷走，父亲就硬是走路，想要走路回家，后来辛亏碰上同样进货的老乡才把他给捎回了家。

父亲几次的做生意失败，母亲其实早就习以为常，母亲硬是靠着卖菜，和家门口的小卖部把这个家撑了下去。后来，父亲听到同村的有个人在城里卖眼镜发了财，就偷偷跟着他，在他的拉货司机的前挡风玻璃上看到了司机拉货公司的电话，就是凭借着这个电话，父亲找到了眼镜的进货渠道。在市里几次倒卖眼镜过后，父亲积攒了一些钱。这时候，父亲回到家里就跟母亲一起商量着要盖房子。那时候，我们家附近几乎每家都盖上了平房，就只有我家还是茅草屋。父亲母亲商量完之后，马上就开始准备。父亲找到了三叔，三叔当时是一个筑墙的工人，通过他能找到价格合适的工程队，母亲这边就开始到各处询问谁家的水泥，黄沙便宜，谁家的工人干活吃苦。开工的前一天，母亲很少见的”慷慨“的买了一串二十多米长的鞭炮，买回来的路上下了小雨，母亲赶忙把所有的鞭炮拆开，小心的吹着气，挂在屋里不让它变潮。
开工的那天，鞭炮很响很响，一片浓重的烟雾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散开，散开后地下是一片如同火烧云一般的红色，烧的整个世界一片红色。茅草屋被推倒的那一瞬间，母亲就静静地看着，好像是有一堵大墙从心中裂开，从中生长出新的世界。在盖房子的工地上，母亲从来没闲着过，为了省一个小工的钱，母亲一会去帮忙搬砖头，一会跟父亲一起活水泥和黄沙。直到晚上，小工们都走了，他们还在忙。晚上看不见，他们就在木架子上吊上一颗一百瓦的钨丝灯，暖黄色的灯光下，父亲和母亲身上被灯光照的模糊不清，夜晚的困意像黑幕一样缠绕着他们，就是这无边夜色之下，落满石块的废墟之上，一盏钨丝灯，一道光芒照亮着他们。父亲母亲手递手把砖头落成完整的一摞摞，等待着明天的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