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5)

“娘，饿了，给我整点儿饭呗”二娃揉了揉忪惺的睡眼，一骨碌从炕上跳了下来，见母亲 没在屋就随手在柜边摸了张饼塞进嘴里。“晦气，八辈子都感受不到些水汽，今儿龙王竟同 情地落了泪?”是啊，大雨瓢泼的黄土高原该是一番怎样的图景呢？“不管了，雨下再大今儿也 必须得走”，二娃边嚼着饼边打开门。“别动，徐二娃，你今天休想再逃”一名高大壮实的戴大 帽檐的拿黑亮亮的枪正指着二娃。二娃整个身边都颤抖了起来，只看见眼前黑压压的一片。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逮捕了，他不甘心。二娃假装害怕地向后退了退，眼疾手快地 关了一扇门跑向炕边跑去准备拿起昨晚磨好的刀和他们拼命，可是无论他怎么掀翻褥子都看 不见那把刀的影子。此时在他后面已经有好几把枪抵着他的脑袋了，二娃终于停止了翻找， 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颊两边流下滚热的泪水，他知道，无论他怎样找都不会找 到的，他心痛，他不解，在外闯荡多年无论身处哪种程度的黑暗，他都坚信在那黄土高原上 还有着一束熟悉的、始终都会守护着他的光，闭上双眼，二娃任由那帮人处理，他被他们带 走了，这次，他终于再也不愿回来寻找那束难以被照耀的光了，此刻，他的世界只有黑暗笼 罩。
可是她又何曾想用这种方式与儿子来一场谁都不愿出场的一生告别?桂莲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远处杂草丛生的坡边上，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她竟也没想到这个视角竟能真真切 切地看见儿子被捕的全景，那熟悉的身影在她的视角里渐行渐远、愈来愈模糊，曾让她觉得 可以骄傲大半辈子人竟都在她的目送中离她而去。桂莲的全身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凌乱的 黑白参半的头发滴落下来一点一点打在她的心底，每一滴冰冷的雨都勾起了她对往事的无限 回忆。那年抗日战争刚刚开始，日寇的铁蹄在中国大地上肆意地践踏、用残忍的手段一次次 地残害着国人，整个村子的人整日都在躲躲藏藏、提心吊胆中度过。怀有一腔爱国热血的父 亲决心加入抗战队伍保家卫国，小小的她哪懂得这一分别的意义，她只知道父亲要像小时候 赶走那些欺负村民的村霸一样挥动拳头打跑那些整日嚣张的日本人，她开开心心地看着父亲 离开、看着父亲伟岸的身影在夕阳下越来越小，手足舞蹈地跑去跟小伙伴们炫耀“以后我们 再也不用害怕那些穿绿皮军靴的人了”，她也不懂母亲为什么要偷偷地哭、也不懂母亲为何 那日在村口抱着弟弟站到天黑。

在她小小心底，父亲一直是英雄般的存在，只为正义。只是 那天之后，父亲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还记得，那年正值文化大革命，穿军装、戴红袖、 贴标语、扛枪子儿的人特别的多。在村里小学做教师的她说给了乡里的一名职员，国家经济 不景气，他们的生活也只能勉强糊口，可在拮据生活之外更让人痛苦的是思想、言语之中的 束缚。二娃他爸是读过很多书的人，他看不惯村民们每天连肚子都填不饱还要早出晚归扛起 锄头出场挣工分，“每天累到如僵尸般拖着死气无力的身体的地步除了倒头就睡还要听什么 今儿个明儿个批斗会?”“有些地区实在不适合种粮食嘛，一年连滴雨都没有，哪儿有什么丰收 奇迹啊，能吃黑面膜就已经是奇迹了”“某些干部子弟们不要老是坐而论道、高高在上，裤腿 边儿去沾沾黄土高原上的泥土，了解实情，对症下药才是解决实际问题的良方嘛”“人民群众 都遭遇饥荒揭不开锅了，还有官员往裤腰带里塞金元宝?”他常常在家对桂莲发牢骚，桂莲也 一直喜欢听他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