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兰因】第十五章(13)

褚临镜找到容忻时，他盘膝坐在辞雪的尸身前，褚临镜人还离得丈余远，已闻到了丝丝异味。
褚临镜几乎被那物是人非的痛感击得弯下腰去——她曾和那个女子在雪地中笑着约定，来日一起去踏青。她们未能去踏青，那个绵亘岁月深处在落雪中巧笑嫣然的穆辞雪，再没能等来一个春天。
说到底，容忻与辞雪，是太信对方，又太不信对方。他们从不各自问问自己，可曾真心想要伤害对方，更不曾问问自己，那又为何就以为对方会伤害自己。辞雪凭什么以为容忻是真的想要先发制人而非主动排兵布阵，好在他强敌弱的情形下有意留下错漏给她。容忻又凭什么以为，他做出的赶尽杀绝的模样，辞雪就会对他痛下杀手，放过她自己。
褚临镜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将手落上容忻的肩头，声音轻得像是怕吓到了他，说：“让她安心上路吧。”
容忻闻声转过头来，鬓发凌乱，满面青须，呆滞地看着褚临镜，也不知究竟认出她了没有，用一种近似无助的腔调问：“那我呢？我呢？”
褚临镜的眼泪决然而下，带着些无措和痛楚，上前拥住容忻，开口是难以自抑的抽噎，说：“哥，让她走吧。没事的，弃寒在路上等她，弃寒会护着她。”
“弃寒……”容忻并不见哭声，干巴巴重复了一句，仍是枯原千里的干哑，像是对褚临镜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所以，路上有弃寒，有抛弃她的穆家人，将来，连容懔都可以去见她……可是我呢？我呢？”

容忻终于还是依辞雪所愿，将她付之一焚。熊熊火起时，他总觉得自己想要呕血，可是又偏偏淤塞在胸腔中呕不出来，憋疼得几乎令他昏厥。
她正值盛年而亡，骨灰未收之时，甚至还能看出几块骸骨完整的形状。容忻喘息困难，忍痛亲手去收殓，轻轻一碰，那些刚刚还团抱在一起能看出形状的骨骇便塌落成了一片灰，有迹无形，连同着辞雪的一生，彻底消散在他的眼前。那些眼底里的泪海胸腔里的淤血尽数叫嚣着要冲撞而出，他用手掐着喉咙，仿佛顷刻间便要窒息而亡。褚临镜慌忙上前扶住他，本来想让他避开这极端残忍的一刻，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却发现容忻不动了。她几乎要以为容忻是不是受不住这煎熬已经死去，却看到他一瞬不瞬地望向辞雪的骨灰，她循着容忻的眸光看去，那一瞬，也如同被谁扼住了咽喉。
容忻猛的推开她，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褚临镜想拦住他，但是，已经晚了。
辞雪的骨灰，混做了一片混沌的尘，其中偏偏有一处竟尚有形迹，醒目的炭黑色。容忻伸出手去，指尖沾了些化作焦土的往日笑靥。他颤抖着将指下的骨灰拨开，露出那一抹炭黑的形迹。
那是一枚箭镞。
辞雪死在他的怀中，他守着她的尸身多日，她去时，身上并没有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