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主义者》（三）(2)

哪怕是无依无靠的独狼也需要获得精神上的慰藉。虽然颠沛流离的坎坷经历磨灭了她企盼着脱离噩梦的奢望，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法狠下心来将那座古老的修道院从回忆中抹去。毕竟，它的存在承载了太多值得她怀念的往昔，同时也是命运女神唯一馈赠给她的垂怜与恩泽。
然而她很快便从血淋淋的教训中挖掘出了不可或缺的真理：命运馈赠的每一份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价码④，亟待着不谙世事、懵懂无知的孩子们纵身跃入陷阱。
希克斯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松开紧紧抱在怀里的桌子腿，把逐渐飘远的思绪硬生生拽了回来。
陌生男孩的右手仍旧悬在半空，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复。他没有开口说话，也确实没有说话的必要。在这个弱肉强食、险象环生的世界，语言对孩子们来说显得尤为累赘且多余，就跟不懂得隐藏自己光鲜亮丽的羽毛的雏鸟注定会被扼杀在襁褓之中同样一个道理，他们的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时刻保持安静，若是稍有不慎，发出的声响惊扰到了凶残的捕食者，很可能会首当其冲地成为违背生存法则的第一位牺牲品。“妈咪”习惯于把这些少言寡语的小人儿——包括希克斯在内——称作“缄默主义者”。

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希克斯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但最先涌上心头的想法却是质疑。他是猎人派来监视她行踪的眼线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遇见同类而感到高兴？话说回来，希克斯多少还是有点儿困惑，头上戴着这么一只视野狭窄的纸袋，真的能在紧急情况下迅速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机吗？
她眨眨眼睛，犹豫不决地审视着男孩的装束，试图找出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远离他的蛛丝马迹，但始终一无所获。透过纸袋上挖开的两个小小的眼孔，希克斯依稀能够窥见，那双澄澈的茶色眸子正流露出难掩孩子气的喜悦神采，一如晨曦之下燃烧热烈的火炬那般明亮璀璨，就连希克斯险些都被这股轻松欢快的情绪所感染。也许，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希克斯甚至真的以为自己早已完全放下了敲响警铃的防线。
于是她抬起胳膊，将纤弱白皙的小手伸向男孩的指尖……
……当然，这只不过是随便开个玩笑罢了。
尽管它事实上并不怎么好笑。
希克斯猛地站起身来，把他用力推开，旋即头也不回地朝被劈成两半的木门冲去。对这个突兀的插曲毫无防备的男孩顿时失去平衡，猝不及防之下摔了个屁股墩，倒进一堆吃剩的面包屑里，脖子上的纸袋也滑稽地转动几圈，最后恰好是钻过孔洞的那一面停在眼前。而希克斯自然没什么心思驻足观赏这“有趣”的一幕，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的信任交付给一个不知名的陌生人，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觉得蠢透了。她灵巧地避开门框上竖立的锋利倒刺，踩上冰凉的空心阶梯，感受到木料粗糙的纹理在摩挲着自己裸露的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