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明】鲛梦(2)
贺兰安记得沈沧离开前这么说着。
沈沧看起来就是风一样的性子,两人彼此也没想留住谁,散了便散了,不曾留下可以联系的只言片语。
梦里的贺兰安坐在城墙上,静静望着百丈断崖下的一江奔涌的细碎阳光,南风起时有白色鸥鹭扑棱棱成排而过,忽然也忍不住露出个浅淡的笑来,暗自无比笃定着,明年今日他们定会重逢于此。
直到被窗外的雷声惊醒贺兰安都久久难以忘怀,春夜潮暖,雨打入窗,风却还是寒凉的,贺兰安藏身的破庙并无多少遮掩,身上被淋得湿漉漉,抱臂蜷缩成一团,整个下半夜依靠着草堆再没能阖眼。他想起梦里的约定,明知做不得真,还是心跳得微微快了些许,他羡艳梦里的自己,那么肯定,满心欢喜,又不愿忘记那人笑起来的模样,如桃花春水,如温酒和风。
(二)杜鹃
第二年春分将至的时候,雨水稀少,新雪一停,天气陡然晴热起来,花草丰茂,争妍斗艳地疯长绽放,连城外住处住处的过堂风里都是清爽的甜香。
贺兰安接到一单潜入白帝城的任务,彼时关于那场春夜迷梦的记忆已经在日复一日的追杀与被追杀中消散得残余无几,只剩下零星几道弥留在每每梦醒时分,勉强还能算作深刻的悸动苟延残喘着。
贺兰安是个杀手,眉眼却生得柔和似个善心人,除了湛蓝的眸子难以遮掩,不论男女乔装都不算太难。启程前贺兰安取了青黛与白芨将一头红发暂时染作深色,挽成一束垂在颈后,披着白衣,照雇主所说的进贡胡姬模样打扮,一路装得静默不语,随牛车途经江边长长的驿道,梦里的一切都随着沿途的春光而逐渐苏醒,粉白的杜鹃花开得热烈,满山满眼的草叶葱翠,铺在脚下窸窸窣窣地摆动,直到他顺着索桥摇摇晃晃地走过站定在人潮拥攘的白帝城前,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沧。
贺兰安几乎喊出来了,可自己今日易了容,又是进城的关键时刻,一步都容不得差错,否则便是杀身之祸,再想这或许只是一场乱梦巧合,相似的丐帮弟子也不少,到时唐突了他人更不好,又生生把牵挂许久的名字咽了下去,回过头硬逼着自己不去看那处,全神贯注盯着眼前戒备森严的连环坞侍卫,等候着被点名的时机。
因而贺兰安也没有看到,自己转过身的那一刻,那个披着灰黑袍子的丐帮抬起了头,目光就落在他身上,一手提酒豪饮,另一手却小心翼翼地勾勒描摹着所见的身姿,眼神明亮得像煦日暖阳,又铺着一层似是而非的疑惑。或许是感到了亲切却不解为何偏偏是这人,便也始终只是远远地隔着人山人海描画着这个熟悉的身影,直到崖上南风又起,雪白的鸥鸟成群腾飞穿过人群,那道影子终于进入高耸的城墙不见,男人才迟迟醒来般站起身,似乎听见了什么细微的呼唤,却又很快被断崖下奔涌下一江春水江流拍岸的巨大涛声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