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船绮梦，一九三三(19)

去英国读书是早就定下的事。尚九熙知道，倒没有多少意外。
他抬头看灿烂的天色，拒绝了主人家的再三挽留，还是收拾了东西，离开了何家。
何家的牌匾还是从前厚重华丽的样子，尚九熙看见对面的姆妈抱着孩子在门里晒太阳，嘴里轻轻哼唱着童谣。
白塔寺，挂红袍，过去就是马市桥。
马市桥，跳三跳，过去就是帝王庙。
帝王庙，绕葫芦，过去就是四牌楼。
尚九熙提着他的箱子，仍穿着他素色的长衫，像路边一株柳。这柳树被谁折去了一枝，被谁移栽到了何处，月亮不知道，孩童不知道，只有尚九熙知道。
何琮出国，何九华再一次南下，尚九熙想，这条巷子，他大概是不会再来了吧。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走着，尚九熙也走着，偶尔耳朵里钻进一两句低言，听见些感慨和无奈。
“到底是南迁，还是中饱私囊，谁知道啊。”
“留在这里便好么？也不见得。”
“留在自己人手里，总好过流落去那西洋诡地。可惜我泱泱大国，连几件死物都难以庇佑啊!”

那声音很多很杂，尚九熙耳朵里听着，隐约明白了起来。
这些天见过的人，那幅夜里看过的画，那个笑起来狐狸一样的何九华。像散落四处的珍珠，被线穿了起来，串连成一个完整清晰的事件。
一个有关于保护，和珍宝的伟大冒险。
葵酉年岁，坚成之金，喜见水土。尚九熙想，南下的何九华，也是他的珍宝。
战火再一次烧到了四九城，北平的花从枝头跌进泥里，铁骑践踏。
尚九熙换了一件很浅很浅的衫子，捏了一柄折扇，去后海边的茶楼听书。说相声的两位先生今天不在，尚九熙有点儿遗憾。
上次的洪洋洞，他还没听全呢。
头顶的黑布遮下来的时候，尚九熙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听一遍洪洋洞了。最好听到一半的时候，何九华又笑眯眯的凑过来，抢一块豌豆黄吃。
后颈一阵剧烈的疼痛，惨叫压在嗓子里，尚九熙没有反抗，顺从的倒在了地上。
眼睛合上的那一秒，尚九熙迷迷糊糊的，看见那晚月亮粼粼的照进水里，何九华正奋力的向他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