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船绮梦,一九三三(21)
再醒来是在某处小院子,桌上留了字条,嘱咐他尽量不要出门。
尚九熙四处打量,才想起来这是何九华之前带他来过的那个小院子。他伸手去拿桌上一截小小的残蜡,拿到鼻尖一嗅,还带着一种清香。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可是膝盖的剧痛告诉尚九熙,这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尚九熙不再是一株柳,他被人伐了骨头扯了筋,拦腰劈成了两半。柳叶落了一地,北平的夏天终于过去了。
他再没有穿过长衫,再没有提起笔,变得沉默,总是盯着露进屋里的太阳光发呆。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再喊他文博儿。
那副价值连城的古画在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尚九熙只听了半句,就转身离去了。他不知道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传扬古城,平息风波。
多年以后,国宝归京,尚九熙去看展。
他的腿有伤,艰难的挤在人群里,走过琉璃瓦红绿墙。一只猫从墙头跃下来,很机灵的跑来跑去,它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喘着气追赶它。
年轻真好,尚九熙想。
展厅里多是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轻声慢语的闲谈,尚九熙看着那玻璃罩子里*******,珍玩古画,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尚九熙曾经见过的那一幅。
他不肯死心,拖着疼痛难忍的伤腿硬是把每个展厅都走了一遍。见过了无数人爱慕的珍宝,唯独没见到他的那一个珍宝留下的些许踪迹。
尚九熙迈出阴凉的展厅,头顶灿烂的阳光殷勤的罩下来,眼前的红墙绿瓦暧昧迷蒙,尚九熙愣了一下,缓缓擦去手背上的湿痕。
他想他大概是被人骗了。
何九华就应当是个纵情声色的浪荡纨绔,拈花惹草,从来没有什么深重的情义。
手背上的湿痕越来越多,尚九熙笨拙的擦了半天,仍旧是擦不尽的。
他想,日头这么好,怎么人心里的那片水,一直烤不干呢。他不敢去深想,他宁愿相信那个狐狸一样的何九华,就是骗了他,然后心安理得的在某个舒坦的地方,好好的过着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