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夜愿》(下)(5)

接着又有学生叫起来：“那你得走吗？”
“你走了我们班就没年级前十了！”
“蠢货，你怎么不自己考一个？”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我挑眉，迎上葛罗莉亚的视线。菲林少女弯眸一笑，道一声“她在的”，把话筒对着我一抛。我下意识接着，下边惊叹声的整齐程度跟警察方才的上膛声有得一拼。
话筒在手，我随口来了一句“你们好”，没有反应。哦，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所以这话筒应该是浮在空中。
葛罗莉亚又把话筒接回来：“嗯。你们想我走吗？”
她大方得体地站在台上，平静接受四面八方的目光。先前喊话的男生又跟着喊：“不想！”
沉默依旧占大多数，斯奈登的声音跟着响起，不容置疑地盖棺定论：“但你必须走。”
“好，我走。”葛罗莉亚轻笑。
她蹲下身子，跪到地上。警察的枪口跟着她的动作移动。
她游刃有余地向着我笑笑：“闭上眼。”
而后她高举双手，往地板上一砸。
那场景我恐怕很长时间都忘不掉。
葛罗莉亚的右手在触地的刹那直接粉碎，肉色的砂砾尘土分崩离析。就好像她整个人其实是一座由砂石黏土拼凑而成的塑像，而现在她在通过重击的方式拆解自身。再抬起头时葛罗莉亚面无表情，右手的袖口已然空空如也。她再次砸地。左手也支离破碎。

小小一方主席台上满是粉白色的粉末，飞溅得很远很远。台下开始尖叫，接着乱作一团。警察们惊疑不定地退后半步，就连这后退都整齐划一。我也想尖叫的，可我僵在原地，看着她仰头，看着她灿金色的发丝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看着她坠落。
“葛罗莉亚！！”我扑过去，跪倒在她身前，徒劳地捧起一团散沙，泣不成声。
她抬起头。她精致的面庞上，裂纹正蛇一般蔓延，小块小块的碎片不断跌落。不消片刻，半边脸蛋就如碎裂的陶瓦般一片一片摔得粉碎，只剩下坑洼不平的内里。剩下的还没破碎的一只橙眸望着我，半边嘴角弯弯，向着我倾倾身子，似乎是想要安抚，却再伸不出早已化作尘埃的手。于是我的眼泪决堤。我无暇理睬，她爱莫能助。
似乎有枪械开火，接连不断地轰在我的背部，却没有疼痛，只有些许微弱的冲击。或者说心口的绞痛已让我无暇关心其他，那些射出的弹丸究竟有没有穿透我的身躯根本就无所谓了。我面前方才还巧笑嫣然的姑娘此时已由内部风化锈蚀，就连脏器骨骼都一并朽坏，化作一捧一捧红棕色的沙尘，她的衬衫她的裙子她的皮鞋尽皆没能幸免。就如那句轻飘飘的“好，我走”，滞留在原地的碎屑在一阵不合时宜的风中四散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