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女性的服饰(Ferrante)(8)
不幸的是,梦境都很难讲述,一开始记叙梦境,就让人不得不理清头绪,开始虚构,梦境会变得虚假。在小说中,梦境对于人物内心的塑造非常有必要,但看起来很虚假的话,会让人无法忍受。但有时候寥寥几句,就能勾勒出一个噩梦。在我读过的文学作品里,我觉得最能通过衣服揭示人物感情状况的,是海蕊身上的女性衣服,那是史坦尼斯劳·莱姆的《索拉里斯星》里的女主人公,是一个为爱自杀的女人,是男性语言塑造的女性。我在这里附上一段,这是男主人公克里斯的语气讲的,我小时候读到这段时感受很深。
海蕊,我要走了,”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
“好呀。”
她忽然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没穿鞋?”我问,这时候我走近衣柜,在里面选了两件彩色运动衣,一件给她,一件给我。
“我不知道,我可能把鞋子弄丢了……”她有些不肯定地说。
我假装没有听到。“你不能把运动衣穿在裙子上面,你要脱掉再穿。”
“要穿运动衣吗?为什么?”她问,她开始要脱掉身上的裙子。
但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她没法把身上的裙子脱下来,这条裙子没有扣子。她胸前的红色扣子只是装饰,这条裙子上没有任何开口,没有拉链也没有其他可以解开的东西。海蕊有些窘迫地微笑着。
海蕊的那个微笑让我很感动,那本书里任何关于海蕊的文字都让我感动。但这件没法脱下来、不知道怎么穿上去的衣服让我觉得很可怕,同时也深深吸引着我。克里斯——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在后面的文字中会找到一把锉子,从领口那里弄开了那件裙子,让她终于可以把裙子脱下来,让她终于可以穿上那件“有点儿大”的运动衣。这是典型的男性笔触,这种粗暴地解决问题的办法,让我无法产生兴趣。对于我来说,海蕊的那件裙子下面还有另一件一模一样的裙子,脱掉一件还有一件,从外部根本没办法解决。除此之外,莱姆讲述的是一个灵魂归来的海蕊,她总是顽强地回来,总是穿着同样一件衣服。为了让她脱下那件衣服,克里斯不得不一次次剪开它。假如海蕊的灵魂回来一千次,总是会穿着同样一件衣服,克里斯需要一次次剪开它,这样他会在索拉里斯站的房间里看到一千件同样的衣服,就是一件女性服装的一千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