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术的终章(3)

直到我进入大学，十八年来，我第一次想要掌握自己的人生，于是不顾父母的反对选择了生物学作为自己的专业。我以为那就是我所做出的选择，而当我意识到那不过是自己又一次被命运捉弄，驶入它早已划好的航线，已经是在很久之后了。
这并非一门容易的学科，但毕竟有用。我获得了一种重新理解巫术的方式，虽然并不曾与任何人提及。接着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开始了解到克里克的思想，那个真正将我接入自己命运的人。很难想象那样一位老人在他六十岁的时候会选择转向研究人的意识，也很难想象我站在命运的门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在我深受叔本华和尼采影响的曾经，我认真地怀疑过我们现今的所有行为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某一天学习预言术而后困倦了的梦里，我在一片想象与幻觉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前：有无数个“我”聚集在我母亲的上方，这些宇宙中悄然汇集起来的精神们，在一同商议着一个即将新出生的“我”应该过怎样的生活——为了与他们的生活毫不重复，也为了某种他们秘密要服从的愿望。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上我的母亲，甚至在她还未相遇我的父亲之前。但我的一生确实在那一个我母亲伏案研读草药学秘史的下午就已经被决定了。醒来之后，我的头脑恍惚一片，说不清这场梦境有几分实虚。

我想，我原本可以依凭自己在预言术中得到的启示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至少是一位科学家一样的人物，努力为人类揭示某种真理。但我也时刻清楚自己根本的身份是一位女巫，我有自己的职责需要去守护，即人类几千年巫术的秘史——如果说有什么力量一直支撑着我走到今天，那便是我内心永恒的冲突。同时背负两种命运并艰难地谋求平衡，就是我的命运。
奥托·迪特里希·林德，那名德国军官在他生前的最后一封自白书中尝试着为德国和为自己辩护。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理解他如同我理解自己的命运，但恕我不能支持他的主义。这一点上，他会理解我的。尽管我们都承自同一哲学，可我没有他那种改变人类的理想。无论是为了哪一种原因，崇高本身都必然是可耻的，因为它违背我们的本性，用语言上的幻觉征服视觉。
在我着迷于神话学的年轻岁月里，坎贝尔使我相信，我灵魂中无力挣脱的冲突是因为我生来就要捍卫某种正在形成的事物。而那正在形成的事物不是别的，正是人类。人类的新生如同它的消亡一样自然，它既不需要德国自我崇高式的牺牲，也不需要阻挠者的反抗来积蓄它的力量。只要人们对意识到了解再深入一点，他们自然就会懂得：他们并不是站在新旧人类的边缘等待被替换的族群；他们已经是时代的新生儿。一种知识的诞生足以杀死人类，也足以重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