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旅途】第四章(4)

此时的马特才刚满十岁，但他对革命军的战士们、对这些伪装而成的贩毒窝点都了如指掌。马特的父亲克劳福德是革命军的现任领袖——毫无疑问这将是最后一任领袖——而他自己就出生在革命军无数据点中的一个，出生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和满屋子的烟尘之间，出生在落日余晖也顾及不到的肮脏角落，他的母亲则在他出生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日在政府军队的轰炸中身亡。
而此时让马特感到确信的或许又不是那些毒品或者吸毒者残留的气味，而是这栋大楼里的氛围，一股挥之不去的萧条气息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末代革命军对未来的绝望溢满他们的全身，从所有可能的缝隙迸溅出来——曾经有许多次，据点内挤满了从战线上败退下来的战士，却一片死寂，马特和其他的孩子们常常就游荡在他们之间，几乎听得见这种绝望在他耳边的呓语。
那时的马特无法理解大家为何会对革命的失败感到如此深重的绝望。直到九年后，在流亡新国的途中，当他徒步跋涉在太平洋和米国西海岸之间的近海荒原，鼻腔里塞满了海生动物尸体的腐臭味，就像蛆虫塞满了那些尸体的所有空隙一样，而一群秃鹫和他披着同样的黑色斗篷，在白骨一般的珊瑚礁上争夺一只鲨鱼的残躯，他才领会到那是对整个人类未来命运的绝望。

无论如何，现在马特紧紧跟在父亲背后。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他身前这个高大的身影不久就将不复存在了……
社会学家、心理历史学家，以及米国政府部门都曾多次预测，在日益严峻的生存危机和愈演愈烈的种族歧视压迫之下，米国将会出现以黑人群体为主导的社会主义革命浪潮，然而没有人预料到迈阿密会是首先爆发革命的城市。当大势已去，这里也成为最后被镇压的战火波及的地方。革命军的残兵余党在这座冰雪之城四处游走以逃避围剿，或者通过各种渠道流亡他处。
克劳福德自己心里十分清楚，抓捕之网正在加速收紧，而此次由政府军队单方面突然提出的秘密停战谈判必将以自己的死亡为结局。他已经在自己的舌头里植入了炸掉，无论对方前来签署停战协议的是谁，他都会在恰当的时候将舌尖咬断——这将为同胞的撤离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尽管可能微不足道。
他唯一后悔万分的是没能及时把儿子马特秘密送出这座城市，而这里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所以此时他将儿子带在身边，和他一起走向死亡，但没有告诉马特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