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医生》卡夫卡(2)
“驾!”他吆喝道,拍了拍手,车子便向前飞跑了,就像木头在潮水中漂游那样。我还听见我家的门怎样在马夫的撞击下发出破裂的声响,接着我的眼睛也好,耳朵也好,所有的感官都在狂风暴雪的侵扰下什么也没有反应了。但这也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因为我已经到那儿了,病人家的院门仿佛就在我家的院门口开着呢。两匹马安静地站住了,风雪已停止了,周围月光融融。病人的双亲急忙从屋子里出来,他的姐姐紧随其后,他们几乎把我从车子里抬了出来。大家七嘴八舌,我一句也听不清楚,病人房间里的空气几乎要憋死人,暂时无人看管的炉子仍冒着烟,我想推开窗子,但我首先得见一见病人。他是个少年,十分消瘦,不发烧,身上不冷也不热,两眼枯槁,他没有穿衬衣,从鸭绒被下面坐了起来,两手搂住我的脖子,贴着我的耳朵悄悄说:“大夫,让我死吧。”我环顾了以下周围。
没有人听见他说这句话。父母默默地欠着身站着并等待着我的诊断结果,姐姐搬来一张椅子让我放提包。我打开提包,寻找医疗器械,男孩则总想从床上向我挪过来,以便提醒我记住他的请求。我拿出一把小镊子,对着烛光试了试,又把它放了回去。“是呀,”我怀着亵渎的心情想到,“众神们在这种种情况下给予了帮助,送来了所缺的马,由于紧急还加了一匹,甚至还额外给了个马夫——”现在我才又想起了罗莎;我该怎么办,我怎样才能救她,怎样才能将她从马夫身子底下拽出来,而离她有十里之遥啊,加上所套的两匹马又不听使唤!现在这两匹马不知是怎样松开了缰绳的,我不知道这两扇窗门是怎样被它们推开的,每一匹都通过一扇窗户把头伸了进来并观察着病人,而对于家人的喊叫置若罔闻。我想:“我马上又要乘车回去,”好象那两匹马在要求我走这趟路。但我默许病人的姐姐替我脱下了皮大衣,她以为我已经热得不亦乐乎了。
老人拍拍我的肩膀,他为我准备了一杯罗姆酒,舍得用这样宝贵的东西款待客人,表明他对我的信赖。我摇了摇头;处于老人狭隘的思想境界内我很不开心,仅仅出于这个理由我拒绝喝他的酒。母亲示意我过去,我听从了,而当一匹马对着天花板高声嘶鸣的时候,我将头贴在男孩的胸口,他在我湿漉漉的胡子下面颤栗起来。这证实我所知道的情况:这男孩是健康的,血液循环方面有点儿问题,被操劳的母亲用咖啡灌成这样的,但还是健康的。最好还是从床上把他推下来。我不是世界的改造者,因而就让他躺着。我是本地区聘用的医生,尽心尽责,甚至都有点过了分。我工资菲薄,但我很慷慨,对穷人乐善好施。但我还得养活罗莎,所以难怪这少年不想活,我自己也想死呢。在这个无穷尽的冬日里,我都在干些什么呀!我的马已经倒毙了,而村子里谁也不肯把马借给我,我不得不从猪圈里牵出一匹马来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