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大老师(3)

现在小町提起了她，我这高中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
“这好极！她，——怎样？……”
“她？……她也结婚了，倒也没吃甚么苦……"小町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家具，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小町站起身，出去了。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我便招宏儿走近面前，和他闲话：问他学习如何，可愿意出门。
“我们坐飞机去么？”
“我们坐飞机去。”
“船呢？”
“不必坐船……”
“哈！这模样了！怎变成死鱼眼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穿牛仔裤，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了。
“不认识了么？你小时我还来过呢！”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小町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二伯母……便是她介绍的买主。”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是有这么个二伯母，来家探亲时见过几面，不过二十年前二伯死后便也再没见过她。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八幡，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家具，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都当大作家了，还说不阔？你现在和雪之下家的二女儿结了婚；出门便是丰田世纪，还说不阔？呵，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小町的一顶帽子戴在头上，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处的邻居和亲戚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这样的过了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