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的故事(8)

他们会死，却还来折磨我，为难我，每天把我辛苦挖的坟翻掉填掉毁掉。真淘气！他们不也是给自己掘墓的吗？可他们是正确的，他们在帮助我呀。
（哪儿有胆大包天的孩子敢在墓地巡逻，就为了夷平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呢？）
你正在体会关于不理解的滋味。与之相反，我一度自以为开悟了，因为瞎子目之所及的一切，往往给人超感觉的刺激，容易被误会为某种天启。我作出猜想，一旦被完全的结局给包裹起来，就是无，就是黑，就是无能力和无预感吧，最后一块刻着字的木板或石板把全部的无意义封装起来，那个东西以后就成为所有的我了。那时我死了心，觉得不可言喻的事，不论是触觉还是嗅觉，都必当是充实饱满的黑色，就像我的刚刚失去的眼睛一样，恰好摆在我的面前：墓碑不正是最后的答案吗？借由它而被照亮的所谓人的记忆，并不比鲸落带来的生机和复苏高尚许多啊！既然没有像他一样为鲸落抹眼泪的机缘，我只好自己歪曲埋葬了大地的雪的故事，在黑的表象上寻找虚构的、悲剧性的意味了。但是大错特错。惩罚到底来了：我发觉身上的墓志铭正在褪色、溶解。连此限度的宽容和反讽的解释也被收走了吗？

老天爷！没了这对人最后的嘲弄，我可怎么活呀！
把不可理解的悖论、把伤痕理解为欲望的终结，是多么猖狂啊！具体来讲我的失败是一个自明的教训：请你好好思索，一旦失去和五彩的亲缘关系，一旦连墓碑的杂质和轻微变形都无法见识，你就会试着把手伸进土里去，想要掏吃，要品味别人的灵魂。当你的视觉已经不肯承担，也就是说，如果无论肉体腐烂与否，心却得了畏光症、独自战栗，日光就会从眼球里叛逃出来，重新寄生在皮肤上，把你烧到见骨。这个时候，墓碑已经不是领航员，而是某种僵尸了，只不过没法交流而已，只是在对不存在的死人喃喃自语而已。我不是说过吗，霸占死者独有东西的行为，是受诅咒的。因为我犯下了如此错误，那些来自宇宙的反射着的玻璃镜片，其中照不出我的位置。换言之，在把死理解为时间的停止和神话学的尽头的时候，我已经是不允许获得历史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