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天津卷 · 落日交响曲(4)

“我姓雷老头”笑得更开心了。我拿出我的记录本，准备记下“我姓雷老头”的陈年旧事，尽管这个瘦小的老人想必没什么英雄事迹。
——是啊，“偷运”，苏联可不产这玩意儿。我当年留学苏联，上过学，当过兵，还学过军械修理呢。军队裁员之后，想了想，还是想搞音乐，搞爵士乐，搞布鲁斯，当时苏联可不让弄这些，去哪找小号啊。我和部队里的几个小同志，都喜欢这个，就自己组了个地下乐队，准备把自己的梦想付诸实践。正赶上西德那边偷运来一批好乐器，老哥儿几个费了好大劲才给每个人都武装上，我在部队里吹过冲锋号，能把小号吹得又稳又亮，这只“落日”就跟着我了。想当年我们平常都不敢吹，哪像现在，只要没人睡觉，在楼里想怎么吹就怎么吹。当时哥儿几个租了间地下室，只有冬天才敢排曲子。圣彼得堡的大雪一下，地上就盖上厚厚一层，在地底下怎么吹，街上一点都听不见。
老头说起吹小号来，容光焕发，就像年轻了几十岁，又回到了怀揣梦想在地下室里吹小号的时候。只有在他说起“在地底下”的时候，有一点悲伤，也许是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带着乐队梦想入土了。

——后来，我听说中苏交恶了，赶紧跟那几个苏联朋友告了别，收拾家当回国了。走得匆忙，连电话本都没拿，现在也不知道那几个我那几个老男孩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后来他们办没办起乐队来。
“我姓雷老头”的眼里有泪光，这种悲伤就像他在十几年前吹的那几首布鲁斯一样悲伤。
——我带着小号过边境，那时候怕极了，把小号包在棉被里，看着棉被鼓起来，心里不踏实，又放了两个皮鞋进去。边境站检查行李，检查员看见我的棉被就觉得有问题，掀起来，一眼就看到了我的皮鞋，要不是他正在气头上，没收了皮鞋之后就赶我走了，我的“落日”也带不回来。回了国，又在厂子里干活，厂区上工早，下工晚，天还没亮就离了家门，晚上回到这楼里大家都睡了，哪能吹小号啊。那十几年，我都快要憋死了，好不容易忍到退休，终于可以吹号了。没想到，过了几年，单位组织体检，说我气管不好，又不能吹了。一直到现在，都只能每天拿出来看看，怀念怀念我能吹号的时候喽。
听着“我姓雷老头”的故事，我不禁想到我少年时痴迷的小提琴，那把小提琴应该早已变成了一口饱腹的饭咽进肚子里了，现在想想，也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