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堂】教书先生(5)

年年冻裂耳朵，满手生冻疮的小呆子忽然戴着手套耳罩来学堂了，一头毛也不再乱糟糟，而是修剪得干净利索，还拿铁钎子烫出了蓬松讲究的小卷，以往不愿意离开学堂的小呆子竟然每月都有那么几天急着下学回家了，还常常能见他一个人傻乐。
后来连学堂的孩子们都发现了围过来打听，杜秀才推推老旧修补了数次已是风烛残年的眼镜，拖起老学究七扭八歪的酸腔长调，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日子像流水一样地过，转眼就是第二年春。
“呆子回来啦！——呆子回来啦！——”
天暖了八哥又被放出来室外，操着破锣嗓子在笼架子上扑棱。
“小先生回来啦？”
李大娘和白婶子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笑眯眯地跟周九良打招呼，“今天学堂怎么样啊？”
孟鹤堂在里屋床沿上纳鞋底，侧耳听着周九良跟街坊邻居讲，昨天有谁家小孩子拿了癞蛤蟆到学堂上来呱呱叫，前两天谁分了他几个野樱桃，就是先生说有点酸，今日哪个孩子送给他一个破蝈蝈笼子，得拿手捂着点洞，不然蝈蝈就逃出去了。

人家有的笑他憨有的笑他傻，周九良非但不明白还会跟着一块儿乐，没人不认为结巴呆子要做教书先生是天方夜谭。
可孟鹤堂笑不出来，他的想法连自己都难以启齿——他是真的相信，这结巴呆子是能成正儿八经教书先生的。
“人而不不—不仁，如礼—礼何……”
孟鹤堂忽然出声，“九良，我教你念吧。”
“……啊。”
周九良点点头——先生教他，他自然是一万个乐意的。
“灶台。”他敲敲灶台沿，
“……灶，灶台。”
“炒勺。”
孟鹤堂开始教他说话，拿自己从小被打骂，看着勾栏瓦舍里那些鸨儿们窑姐儿们学来的唇舌伶俐，一点一点地教给周九良。
孟鹤堂最不缺耐心的。
周九良说不出，他便一遍一遍地教，周九良刚要结巴，孟鹤堂就伸手一捂，捂住了结巴便罢了，还常捂出个红透的脸来。
呆子肯学肯练，走路吃饭，在学堂里抄书，就连做梦时嘴都不肯歇着，夏天一到，每天夜里都得多吃进几只小蜢子。
有时候兴致来了，孟鹤堂还拿起身段唱上几句小曲儿，腰身软脚步轻声音好，若唱的是正经歌曲绝不会比如今的歌星差着，而周九良绝不会嫌他上不得台面，还会取出三弦来为他伴奏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