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京都日记(3)
春雨滋润连根绿，绵竹葱茏满城青。
在大阪时，龙村叫我写点儿东西。我想起京都的竹林，于是写下这首俳诗。京都如此多竹。京都的竹子长得与京都颇为和谐相称。
舞伎
我在上木无町的茶苑喝酒时，有一位艺伎欢闹不休。在我看来，她似乎有些狂躁病倾向，令人略感不快。因此，我叫小林一人对付她，便转身招呼邻座的舞伎。邻座的舞伎正规规矩矩地吃山茶叶年糕。发际水粉渐薄，微黑而健康的皮肤依稀裸露，令人感到这样更实在。看她年少可爱，我便问她会体操吗？她说体操忘光了，但还会跳绳。我本想说那你跳一个我看，这时却响起了三弦声。我只好暂时作罢。当然，即使我真叫她跳绳，她也未必照办。
和着三弦乐曲，小林开始哼唱“大津绘调”俗谣。据说歌词写在半幅纸上，所以必须看着词儿才能唱好。有时眼看小林接不上词了，陪唱的两三位艺伎就赶紧帮忙。如果这两三位艺伎也接不上词，一位叫阿松的老年艺伎也来帮忙。听着五花八门的嗓音连续吟唱“大津绘调”，简直像观赏多幅书画拼凑的屏风，真是滑稽透顶。所以没等唱完，我就哈哈大笑。小林也被我逗得唱不下去，跟着笑了起来。阿松一人唱到最后。
后来，小林叫舞伎跳个舞。阿松说客厅太小，就打开隔扇要在邻屋表演。正在吃山茶叶年糕的舞伎乖乖地走到邻屋，跳了一曲《古都四季》。遗憾的是我不懂“京舞”，说不出好坏优劣。但那舞伎发间花簪斜插，腰间锦带长垂，手中团扇频闪，舞姿煞是优美。我品尝着清蒸野鸭肉，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京都舞蹈。
但说句实话，我饶有兴味地欣赏，并不单单因为优美。看来那舞伎略感风寒，所以每次做低头动作时，乖巧的鼻子深处总会轻轻响起践踏春泥般的动静。她全无舞伎教场子弟的早熟练达，令人感到格外天真自然。我也酒兴愈浓，一曲之后便赏了她些羊羹和山茶叶年糕。若非顾忌舞伎难为情，我真想告诉她，跳舞时足足吸了五次鼻涕。
不久，那位略显狂躁的艺伎离去，客厅骤然安静下来。我向玻璃窗外张望，只见广告灯光缺在河面。天空阴沉沉的，辨不清东山在哪个方向。此时我反而心生郁闷，于是对小林说再唱一回“大津绘调”吧：小林歪倒在座椅扶手上，孩童般的笑着推托。他也醉意正浓。舞伎似乎吃腻了山茶叶年糕，正独自折纸鹤。阿松与其他艺伎正在悄悄议论家长里短。——我自离开东京旅行至今，在这豪华茶室中，第一次体味到真正意义上的旅愁。
大正七年（1918）六月
候为 译
在大阪时，龙村叫我写点儿东西。我想起京都的竹林，于是写下这首俳诗。京都如此多竹。京都的竹子长得与京都颇为和谐相称。
舞伎
我在上木无町的茶苑喝酒时，有一位艺伎欢闹不休。在我看来，她似乎有些狂躁病倾向，令人略感不快。因此，我叫小林一人对付她，便转身招呼邻座的舞伎。邻座的舞伎正规规矩矩地吃山茶叶年糕。发际水粉渐薄，微黑而健康的皮肤依稀裸露，令人感到这样更实在。看她年少可爱，我便问她会体操吗？她说体操忘光了，但还会跳绳。我本想说那你跳一个我看，这时却响起了三弦声。我只好暂时作罢。当然，即使我真叫她跳绳，她也未必照办。
和着三弦乐曲，小林开始哼唱“大津绘调”俗谣。据说歌词写在半幅纸上，所以必须看着词儿才能唱好。有时眼看小林接不上词了，陪唱的两三位艺伎就赶紧帮忙。如果这两三位艺伎也接不上词，一位叫阿松的老年艺伎也来帮忙。听着五花八门的嗓音连续吟唱“大津绘调”，简直像观赏多幅书画拼凑的屏风，真是滑稽透顶。所以没等唱完，我就哈哈大笑。小林也被我逗得唱不下去，跟着笑了起来。阿松一人唱到最后。
后来，小林叫舞伎跳个舞。阿松说客厅太小，就打开隔扇要在邻屋表演。正在吃山茶叶年糕的舞伎乖乖地走到邻屋，跳了一曲《古都四季》。遗憾的是我不懂“京舞”，说不出好坏优劣。但那舞伎发间花簪斜插，腰间锦带长垂，手中团扇频闪，舞姿煞是优美。我品尝着清蒸野鸭肉，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京都舞蹈。
但说句实话，我饶有兴味地欣赏，并不单单因为优美。看来那舞伎略感风寒，所以每次做低头动作时，乖巧的鼻子深处总会轻轻响起践踏春泥般的动静。她全无舞伎教场子弟的早熟练达，令人感到格外天真自然。我也酒兴愈浓，一曲之后便赏了她些羊羹和山茶叶年糕。若非顾忌舞伎难为情，我真想告诉她，跳舞时足足吸了五次鼻涕。
不久，那位略显狂躁的艺伎离去，客厅骤然安静下来。我向玻璃窗外张望，只见广告灯光缺在河面。天空阴沉沉的，辨不清东山在哪个方向。此时我反而心生郁闷，于是对小林说再唱一回“大津绘调”吧：小林歪倒在座椅扶手上，孩童般的笑着推托。他也醉意正浓。舞伎似乎吃腻了山茶叶年糕，正独自折纸鹤。阿松与其他艺伎正在悄悄议论家长里短。——我自离开东京旅行至今，在这豪华茶室中，第一次体味到真正意义上的旅愁。
大正七年（1918）六月
候为 译
芥敦虎尾play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