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3)

想到自己的大限尚离一天，不禁松了口气。
但情况并不如此，因为忽然远远地有人打招呼了。杜康一瞧，腿就软了。是钦差！他来验粮了！怎么回事？日期居然提前了。——其实日期没错，只是倒霉的杜康自以为的而已。也许他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在经历初六初七的劳累后所补的一觉居然睡到了初九。这时的他除了惊讶意外便只有愤怒，他认为这是政敌为他设的套，为的就是让他永不得翻身；估计这些烂谷也是他们的手笔，不可能睡一晚就烂了啊。杜康咬牙切齿，心里大骂道政敌的无良，甚至思忖着要把这些烂谷拿去上交作为报复；但打消了，原本压着的将要脱口的脏话也咽下了。“我不会被你们压倒的，”杜康心想道。一边藏好这仅剩的一坛，一边堆笑前去迎接。
钦差也是见过场面的大人物了，毕竟丰收节的佳肴每年都得过目兼品尝。在抵达杜康掌管的粮仓前，他已经验了起码二十个粮仓，往往只瞥一眼就摆手通过；毕竟熟手了，多年宴会经历已让其具有了凭眼睛便可从颜色、形态上分辨优劣的本领。况且那些菜肴万变不离其中，择取标准总是那个套。不禁他叹息宴会精神的沦亡——如今的宴会，就算是丰收宴，也总是谷肉的天下，油滋滋的，虽有一时肉体饱腹，但永不得心灵满足。怕是到亡故后也尝不到从前宴会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奇味了。

忽然一阵异香把它攫住，这不是女儿国的胭脂香，也不是煎炙肉的油脂香，也不是百花争艳的烈香。而是蕴含了田园袤野的轻盈，潜藏了走石飞沙的沉浊，甚至隐秘了焱焰棘雷的刚烈；好似一外具翩翩风度，内含铮铮铁骨却不失温柔雅致的君子。在酒池肉林里遇见这样的身影，那是怎样一种奇妙的体验啊！受这异香的召唤，他走了条无端的路，穿过蛛网与枝叶，尽头连接着杜康掌管的粮仓。
“嗨，杜大夫，你仓里的宝贝不错啊，”钦差招呼道，目光却搜寻着异香的确处。
杜康真似受了一声磬般，脑子里一团乱麻，呆呆地连礼也不行，只啊一声算作回应，便匆匆回仓即兴挑选。这时的他意识茫乱，完全是凭着感觉才从矮里拔高般择了些烂得轻的胡乱装进瓮里，眼前蚊蝇乱舞，耳边嗡嗡着怪响，积了几坛，交给钦差。接下来就一瘫，什么也不知道了。
转眼初九酉辰已至，丰收宴已经开始，绵延二十里的铺着印异域花纹丝绸的长桌旁坐着各位远宾。有的甚至提前一年便起身，只为尽这一时之乐，了这难息之欢。诸地贡粮按序纷纷呈上，供客品尝。神祇酋长们笑迎佳肴，笑品馔味，笑赞主周，笑颂主功。但客套扯完了，都开始埋头嚼起来，偌大的厅堂变得像开伙的食堂，其中是一排豪华猪槽。公孙盟主觉得脸面脱落了，但又说不了什么。毕竟自己也对菜肴无话可说，只为了摆样子才一口一口送进嘴里。但仅一口就饱了，味道什么的已烂熟于心。如今的他生攥着筷箸，只觉受了奇耻大辱。太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