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2)

转眼就到了丰收节，按旧例各户上交自家收成最好一份田的粮食给粮仓，再由粮仓择优上交给京畿，最后于初九那天用这些珍味布置一出盛大的筵席，使整座京城化为大饭馆，并延请四海诸神共品佳肴，以彰天下和合。
丰收节里，热闹的派对持续月余。裹着异色纸的灯笼塞满灯草芯嵌入每条街巷，发出的光亮使全城的眼睛闭合不得。各地商贾云集此地携带了四海珍奇，令每个逛集的闲人流连忘返、倾家荡产，就算是彭祖用尽一生寿命也见识不完所有的异品。江河的潜龙逆流而上，搅动水流也自海西去，像泵一样抽干海水，泽国复旱；海边居民趁此机会纷纷趟着淤泥搜寻宝藏直寻到百里以外。若自高台俯瞰，定会惊叹人流涌动，从此钱塘大潮再不入法眼。而人流是可数尽的，节日的趣味却是无尽的，即使用了比银河还长十倍的篇幅说上一千零一夜也道不穷尽。但这样的盛会只可惜杜康只能远观了。
丰收节期间粮仓的任务最为繁杂，一车又一车粮食拉来运入仓内。看仓人奔波来去，马不停蹄，一边接收安置，一边清点挑拣，从寅时忙到戌时，一刻不曾松懈。直到挑出的贡粮装上运往京畿的马车才可休息一阵，像三伏冰一般化掉了。而这繁杂在杜康身上放大了三倍，——毕竟并非熟手，又是管得京畿大仓。尽管为省事态度敷衍至极，运粮人喊了三道才迟迟开门，那些丰收的成果也被不顾统筹地胡乱摆放，一根面条都做得更好些，可一天下来还是精疲力尽。末辆粮车的轱辘一辗过门槛，连仓门也不关，便倒头依在门柱上打起鼾来。

话说杜康蒙蔽在梦的薄膜中，忽然发现自己沉入死水潭里，各色污渍仿佛浮岛拥趸着；恍惚间梦回曾经位高权重、万人追捧的时光，左手执腾蛇，右手攥彩石，紫袍加身，其盛云云！但不乐意的是这死潭涨起好多泡沫，绽出浓重的异味来，灌进口鼻里，令他头昏眼花。于是拼命地挣脱这水潭，终于把眼睁开。
只见似水状浑浊的一滩弥漫在四周，有几股伸展开来，或者向仓外，或者径直流入口中。杜康登时发觉腔喉一阵火辣，呛得睡意全无。亏了这阵冲动驱使他好容易挥舞了僵硬的四肢，压制了其中的惰性与野心，站立起来；有幸见了这一片狼藉。原来是积粮垒压太实太久，加之通风不畅，天气尚温，发酵了。谷蔌中含蕴的精华溢汇成泔水出流，并可见地干瘪了。霎时慌张感油然而生，杜康确实是搞砸了，如今贡粮毁坏的结果较之前日的懒惰与敷衍还要糟糕得多。他心里终于觉醒了懊悔，应当去做什么来补救一番，最起码要清理掉那些烂谷。于是连忙把那些蔬果抱柴似地扔到后边去，又死命地拖着几坛粟米藏在角落。总之费劲心思要隐藏过失。此时他的大脑由于思考补救措施的缘故乱得似浆糊，影响了双手的运动，不住颤抖着好像监守自盗一般。他想到今天还是初八，还有一天时间去调整，只是这刺鼻的酵味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