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的故事(3)

他听完后问我，那你现在还写作吗？偶尔还写，我回答说。只是，不管我写什么，都无法满意。我在读自己写的和别人写的东西的时候，再也无法激起内心的波澜。你呢？我接着问。他摇摇头说，不，现在……不过……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他的背包，丢给我一沓纸。
“这是我以前写的，本来打算扔掉的，一直没舍得。感兴趣就看看吧。”
我一边接过来，一边有些不依不饶地问：“我记得你当时转学了，那是怎么回事？后来呢？”
“你当时应该很高兴少了我这么一个竞争对手吧？”他笑了，随即把目光抛向窗外，“读读吧，现在就读。很多事情都写在了上面。一边看，我一边给你讲……”
“这些故事有的部分是真的，也有的是假的——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小说本来就是虚构的，而用来承载真实。这些故事大概足以概括我不完整的大学生活了，不过我们还是从头讲起吧。初中那年我之所以转学，是因为父母感情不和，我被接到姥姥家去住了。我父母那个时候就已经分居了，但几年以后他们才离婚。高三毕业以后，临上大学的时候，我和一个好朋友约定，各自把各自的大学生活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当时并不觉得这有多难。到了今天，谁也没有完成。我猜对方早已把这个约定忘了。

"进入大学以后，一开始生活还算顺利，可后来却发现一切都和我想的并不一样。每个宿舍都是一个小党派。各自宿舍里的人抽烟打牌直到深夜，话题只有女生的隐私部位——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所认识的女性朋友。有一个晚上我从图书馆自习回来，发现宿舍被反锁着，里面传来色情影片的声音。图书馆已经关门了，我也不愿意参加宿舍的‘活动’。我跑到外面，跑到星空和路灯的下面，劝了自己好久才回去……我无法忍受这些，所以还是要说出来，非这样不可。学院有一次开会，我们这一个年级的学生都去了。院领导在致辞中讲了一个黄色笑话。我很讶异。这是一个正式、公开的场合，讲话的人象征着权威，而底下坐着的人，我的前后左后，有男同学，也有女同学。我感到十分困惑和不安。直到后来我产生了一个小说的构思：校领导在一次典礼上的致辞中讲了一个黄笑话，而一个学生因此自杀了。
你可能觉得这太夸张了，但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我想你应该读过《悲惨世界》。故事里，沙威像一条忠实的老狗，维护着自己对于正义的理解，可是最后被冉阿让救了一命，才意识到自己终其一生维护着的信念不过是一个谎言。于是沙威跳进了塞纳河自杀了，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那样做呢？不仅因为失去信念而自杀是完全可能的，而且大多数的自杀恰恰就是因为这个。冉阿让凭借了什么获救呢？对于天主的爱？要我说，那不过是另一种盲目的信仰，如同沙威对于法律的盲目信仰。冉阿让比沙威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有人对他说‘上帝已死’，他也会像沙威一样自杀的，我敢保证。不过我当时倒是没想得这么深，完全没想着自杀什么的，那是后来的事了。怀疑不是一下产生的，而是很多事件一连串发生的结果。我对于这个世界的怀疑，对于我自己的怀疑，都与日俱增了。最后的一根稻草是我从我爸那里知道了真相，关于妈妈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