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岁•中(5)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那只惯常被他笼在衣袖里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一根黑青色的血线，从手臂里蔓延出来直逼指尖。
他笑着说：“老师，我活不成了，从十五岁那年起，就注定活不了太久了。”
噬心蛊，噬骨蚀心，中蛊之人受尽折磨，力竭魂销，终年不过... ...二十五岁。
卫玄一生博览万卷，哪里又有不明白的。他仿佛瞬间老了许多，也没了力气叫喊，只是忍不住捶胸泪目：“我的阿染啊。”
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他的阿染从前未做过一件恶事，是个善良纯善的好儿郎。贼老天，你做什么一定要将他逼上绝路！
十年啊，这十年，他的阿染都一个人担着些什么啊！
难道，真的因为我卫玄一生顺遂，所以才要报应到我唯一的弟子身上吗？
卫玄抱着锦书，跌坐在大殿上，茫然出神，不发一言。
“老师，天不早了，虎卫还在等着您，阿染就不送您了。”北堂墨染才使了剑，又说了许多话，气力有些不继，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以后，这天下就交给老师和十七郎了。老师，阿染信你。”
许多年前，端慧皇后将小宸王交给时任太史令的卫玄时，卫玄笑着问他：“殿下，臣下虽书读得多，却实实在在不是个正经人，教不了殿下正经诗文，殿下可愿意要臣这个老师？”

那时候小宸王说：“老师，阿染信你！”
“哎！”卫玄有些受不住地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才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锦书，一言不发地往殿外走去。
“老师。”北堂墨染出声叫住卫玄。
卫玄佝偻着转过身。
那人仿佛还是他的少年弟子，笑意温然。
“我这一生，能有母后，能遇见老师，遇见丽儿，已是很幸运了。”
卫玄忙不迭地埋下头，一滴老泪落在地上，他才抬起头，哑着嗓子笑道:“我卫玄能有你这样的学生，也是平生之幸！”
卫玄走后，长生殿又安静了下来，好像万万年，都是这般安静一样。
北堂墨染斜靠着玉龙石柱，揣着袖子，默不作声地端看着殿门外。
这世间人，若可以安安稳稳活着，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谁不愿好好活下去呢？
可这天呐，待他十分残忍，倘使只叫他活不长倒也罢了，却还偏偏要将这世间最好的人送到他眼前。
那时候他十八岁，已然接受了自己从储君人选沦为一个不受宠的王爷，还活不长的命运。他心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盼着能在死之前，叫害死他母后的死老头子还有那对母子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