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鸦(9)
我没回他,将斟出的第二杯茶端到自己手上,呷了一口才把无端飘飞的心神顿下来,同时深感兰竹烟的残余气息顺着这一股热烫,从齿间沉沉烙熨入心。风定人静,他一副面容终于清晰端正地摆在我面前,我有意识地拉着其去跟近十年前的那张脸拼凑对照。他也同时面对地打量着我,分明同处现世,偏偏割离两个时空,离别太久,恍惚不真。
见我开口欲言时他敏捷地把目光一转,又落到那一包拆了一支出来的兰竹烟上去了。而我只愿那确实是他选项中的首位,既已心念定了就是给他的,便不再对其多做什么挂念。
“耀君,”我对他道,“在下很想您。”
若要再重连接时空起,思来想去便也就是这几个字了,旁的便再也说不出口。
清晰见得他一瞬微颤。“这些年……辛苦你了。”他如是说。
“王家恁大产业,遍布多行,不过短短数年时间便将大梁挑起,在下才该对耀君说这一句。”他眉眼间确无细纹,形状经年渐见开阔疏朗,然而点点飞扬的少年稚气早被肩上担子用几近不到十年时间洗涤殆尽了。没人对我说过会识人一类的话,修理科的兴许不如文科需要这一点,又或者是这样的评价之于我只有面对他时才奏效——打从我记事以降,青少年最纯真的岁月里见得最多的是他,可以反复把这张面孔精微处细细端详。此刻的他只见沉淀了复杂颜色,浸润出真粹和温柔,那是一种叠加于旧年最后一瞥的印象的色彩,剥离下来一层便见得清晰,却不知个中滤尽过多少早了十年二十年的沧桑。
兴许过去近十年间背靠背不见真容的支撑是正确的,如此反而能在再见面时,记忆里唯独能采拾的都还只是最真粹的少年模样。
“您骗我。早先一年前见您时抽的便不是‘真货’吧?”
他大约是被我问话的认真腔调惹得,那股子懒散气又归返了,依旧低得似含了一声压在舌根下的嗤笑,当然态度却是友好的:“那日正巧来找濠镜有事,这样最方便。”濠镜巧得像一路听墙根似的恰拿了些点心过来:“听他扯。他什么身份,得不到消息说你那日过来?”王耀将他斥一声挥出去,我在边上圆场似地道:“濠镜君别介,在下信耀君是有事的。”知濠镜走远,又不自觉似问非问地把刚才憋在一直心里的疑惑喃喃:“时间地点俱对上了,当时不向在下相认,是耀君的‘事情’没做完?”回的是含糊言辞:“我知你的也未做完,所幸两方能不打搅这平衡。”纵已有觉悟,倒觉心中徒生几分苍凉了——我却也是该说一句“所幸”的,因这苍凉到底只关乎岁月的过去,再也无关后来的我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