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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东】鸦(14)

2023-05-17 来源:百合文库
他颤抖,而后是喑哑,说母语都像是异语一样晦涩,抉择艰难而沉重,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一丝湿润软弱的哭腔:“王家的生意快垮了,先生,我是长子,我不能走。”
我是许多年后才知道的,那时上海也来了电报,出自见微先生的长子濠镜之手,黑色油墨字迹分明地印着其父母像当时上海的许多上了些年纪的小资产阶级一样,中了以烟/枪白雾打发百无聊赖的人生的毒,寥寥数言里,不知多少血泪艰辛。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年王耀十五岁。
“黑色眼睛,东亚轮廓,又柔和、又毕竟还是个孩子,才十二三岁,却显得油盐不进,像没听懂说什么似的,就那样安静地盯着我。”王耀沉浸在近十年前的回忆里时,对我这么说道。
耀哥哥是认为我想家吗?
是认为我不跟你们在一起玩、不像是自愿一直在中国留下去的人吗?
语言是思维的载体,没有说出口的语言则并不能承载当时思绪的波折曲线。我在多年以后或许可以照自己的性格推断当时可能的思路,却永远不会知道当时我没有问出口的究竟是什么。
只记得我对王耀说:“好。”
推断自己想问的是这样的问题,正因我怕的就是他那么想。我知自己是冷淡的、愚笨的、不知表达的、从小不适宜人群的,他不知的却是我年幼时及年少时那共居王家宅府屋檐之下的几年间偷偷的窥视。天井中修篱种竹,青灰的石桌石凳,他深深的藏蓝马褂不露富贵棱角、藏得像个普通书生,然而掩不住的气宇从眉眼间流淌出来,手持史传书卷,厚重历史也将他拥在怀中。一派光景如此安静,他如此安静。彼时有长风起于天末、拂动竹梢哗响,绕他三尺复而远去,于人世间缓歌曼舞,生生不息。

【极东】鸦


我想告慰早逝的家父家母,我也想助他。虽成果无期,等到结束那一天我知我也会“被需要”回中/国来找他。
临行时最后一句,是他向我允诺会将我留在中国带不走的我父母的手记都好好收着。“总有一个人要在国内等着你、相信你。”这般深沉的话他当时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刻到心里去了,也做到了。
他卖了北平住了不知几代的老宅,带着妹妹和四位父母留在宅里的手记赶赴上海,从快要支撑不住的王濠镜手里接过了几乎当地所有王家的产业,将近死地的医药业,数家当地的鸦/片馆,还有一些其他领域的部分。然而前两者无疑于他是最刺眼的,像鲜明地昭示着他父母与伯父伯母的对立。我能理解他留下那两者的理由,却从来无以想象他决心这么做时的心情。
他着晓梅和濠镜协助,把斋藤先生的四个学生截至那个时间节点的成果注入王家控股的一家医药生产厂,替换掉了所有王氏冠名的上海当地鸦/片馆中的一批批分配“货物”,分明是在法/租/界与本地帮/会垄断的鸦/片贸易之下逆风执炬,却执意要在这片名为“上海”的土地上,教凝滞的研究成果像是盛放好的旧岁月。他在等我,他怕我隔着太久去到上海、初来乍到寻不得他,却像是完全不知自己亦是初来乍到,甚至肩上还比我多了一副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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