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鸦(16)

有论著里指出日式的文化里对于欠人情或债务是十分看重的，然而当然对群体有所例外。
“未必是完完全全不认得，至少你会感到一点熟悉感。”在上海王宅的实验室里，林晓梅真正让我见识到了从聪敏的“女孩”到聪敏的“女性”之间的转变，语言、医学、直至感情。先前没小觑她是对的。
“——我看八成是近乡情怯。” 她架着副眼镜，拿一点点指尖拈着药匙，往电子天平称量纸上堆尖的动作依旧四平八稳。我提溜着一支摇匀的试管，低头反复地思索了这个词两遍之后些微苦笑：“您这什么形容……”
仔细揣摩之下，大约有五分默默相信她的话，余下五分还是相信自己科学素养式的以合理凭证为推断的习惯。哪像伊王耀那等的投机商人冒险思维。
她在我背后淡定道：“菊君，是对王耀有心意吗？”
我手一抖，未划燃的火柴掉在地上。
“结束了。（終わりだ。）”
数月之后，王家在上海所开的鸦/片馆都早已不动声色地换了内里，成了药物戒/断中心。王耀带着我坐在一年多前那家茶馆里，这次却是最靠外的位置，隔着齐腰高的盆栽清淡花草，直接便可看到斜对过那家原鸦/片馆的景象。

茶壶底下烧着小炉，干净的烟灰缸边架着一包拆开的兰竹。
他不知为何生发了偶尔同我讲两句日语的习惯，如我先前所想的，确实早就精进到全然不需我纠正什么的地步了。放下嘴边的茶杯时他忽然笑了一下：“这样的情景，不知为何倒觉以日语感叹更有韵味些。”我盯着那盒烟不动声色道：“如果是为了其中有在下一份绵薄之力的缘故，耀君可直说，在下拜受谢意。”
他轻微地啧了一声，瞥我一眼便没再说话，沉默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咬着，却不点，浅得像是尝味。我明显觉出他有将言未语的话头，给了他一会子安静的时间便问可否有事。他给的回应是：“有回国打算吗？”没看我，仍是打眼往药物戒/断处昏暗的两扇门看着。
何者为回，何处是乡？
在东/京的经历似乎给我以心理暗示，让我知我内里实则是一个十分缺乏安全感的人——不，不是住所的错。其实这原是极显而易见的，父母仙逝，斋藤先生心愿了结，自此可安心养老；上/海、北/平，无处不是以初来乍到所见的姿态迎接我，海水前流，刻舟总该回到起始处，几个月内我安然的睡眠和其他心理状态应该早就告诉我这点了，偏是不愿意认，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