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鸦(13)

四位先人在毕业后双双婚配，家父家母在东京湾的海风里目送回清的船载着友人渐行渐远，直至尽于碧空。手记中所写当时海风微凉，海水气息咸湿，但海面朝阳初起，云霞蒸蒸，金光万丈，伴随着悠远的鸥鸣声，深深地恒久地镌刻在记忆里。
这些关乎过往的事或是稍有些深度的事多半都是在父母的手记里读得，因父母在我约莫六七岁时便不幸染病辞世，一部分手记留给了我，另一部分托付给了斋藤先生，我则被人连带着那部分手记一起送到了当时仍住在北平的王家。那时好像是辛/亥/革/命刚过，见微先生和夫人闻风而动，凭着一股商业直觉去上海做了投机商人，印象里偌大一个四合院只住着忙于科研和医药生意、时常不见人影的见明先生和秋雁夫人，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随母姓的女儿闺名晓梅，并往日家里的几个仆役——印象里，王耀是个极照顾人的大哥，对年幼又人生地不熟的我实在多加照拂。而从王耀后来陆续的数落里拼凑出来，当时的我比自己回忆中的还要冷淡、寡言少语，唯一同他作交流的理由就是问他借历史人物传记读物，其余时候多半就是拿着带来的父母手记一页一页翻看。他知我思念父母，日后再怎么调侃也只是调侃我这一行径，并不对行为本身多说什么。

而林晓梅记得是个很聪慧的同龄姑娘，大概曾被父母闲时教过几句日语，虽发音不是一等一的标准，说起来倒也像模像样。我纠正过她几句，后面她真正缠着我问时，又被他人过度的热情吓得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最终以更甚的回避来回应。
王耀受到自己父母的影响，虽然也爱读历史，基础的生物化学知识还是颇稳固的。据他所称见到我从幼童渐入少年时逐渐展现出了相当的医学天赋而惊异，当时毕竟一切都未变故，不知他心想作何。
后来见明先生夫妇在医药生意做赔。两人年轻时何等意气风发又医德可贵，学成归来肩上扛一个“家”字，要维持生计，随世人一道利益场中打滚，原本无可厚非，堪嗟的是偏偏输了。心绪一受牵连，健康状况急转直下。
再后来东京拍来了电报，说斋藤先生渐渐上了年岁，那边的研究阶段卡在瓶颈，多年没有再遇到一个致力于此行又资质不凡的学生。或许是事态急而人亦心焦，没过两日，正当晓梅在父母卧房里看护，王耀坐在原先属于父母的书房的电报机前苦苦斟酌时，电话响，斋藤先生打来的。
“耀君，恕老夫实在没有办法，请问你意下如何？”
停顿了很长时间，不知是叫来了中文翻译重复问题，还是单纯王耀的犹豫难定。我那时倚在门外，听得王耀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有一个人。”他说，“本田先生家的儿子，不知是否可以。”